与此同时,吐蕃与突厥兵锋直指西域的消息,也如同投入沸油的水滴,在长安城内激起了滔天巨浪。
这浪花在关陇士族的朱门高院里,是兴奋的涟漪。
在武惠妃的深宫内苑,是踌躇满志的回响。
而在那最高的九五至尊之处,却搅动着一池复杂难言的浑水。
朱雀大街末端,一座精美的华宅之中。
关陇世家的几位内核人物齐聚,面上难掩喜色。
厅中,酒宴已备好。
金樽美酒在烛光下荡漾,映照着他们红光满面的脸。曼妙舞姬在厅堂里婉转,勾动了众人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欲望。
“哈哈哈哈,李琚小儿,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天,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啊,此番双狼扑食,看他如何招架!”
有人抚掌大笑,声音里带着如释重负的畅快。
长久以来盘踞在西域的这颗钉子,终于要被外力拔除了。
这一刻,压在他们心头的沉重枷锁似乎都松动了几分。
“还是惠妃娘娘妙算无双啊。驱虎吞狼,二桃杀三士,此计端的是绝妙!”
也有人不吝啬于对武惠妃的夸赞,大笑道:“李琚小儿,纵有几分蛮力,又岂能挡得住突厥铁骑与吐蕃大军的双重绞杀?复灭只在旦夕之间!”
“正是!待李琚一死,河西孤悬,王倕那厮识相便罢,若是不识相,哼”
欢庆的气氛在推杯换盏中愈发浓烈。
众人议论纷纷的同时,仿佛已经看到了西域的混乱,看到了李琚殒命疆场。
看到了安西,河西巨大的权力真空与庞大利益向他们张开怀抱。
他们期盼这一天,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而此时的仪鸾殿深处,气氛却截然不同。
武惠妃斜倚在软榻上,听着心腹宦官牛贵儿低声汇报着西域最新的军情。
殿内香炉轻烟袅袅。
她眼波流转,却没有半分喜意。
“拔悉密,葛逻禄动了坌达廷也终于是忍不住了”
“李琚,你以为凭你那点微末道行,能撼动本宫专门为你布下的天罗地网?”
她端起手边的玉盏,看着其中琥珀色的美酒,眼中蓦地爆发出浓烈的恨意。
“李琚,你废了我儿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要死在异族的屠刀之下?”
“本宫,也不止李琩一个儿子”
“任你将西域搅得天翻地复,这储君之位,终究还是要落在我儿手中。”
她呢喃着,眼中恨意越浓。
只要一想到想到李琚即将突厥和吐蕃的南北夹击下灰飞烟灭。吴4墈书 首发
一股掌控一切的快意,便瞬间自她心头弥漫开来。
大儿子废了又如何?
她还有小儿子。
她就不信,李瑛,李瑶,李琚都死了,还有人敢和她的琦儿争
思及此,她美眸中顿时迸发出一股极致的寒意。
而相比各大世家与武惠妃在得知消息之后表现出来的狂喜,那像征着大唐帝国最高权力的含元殿内。
李隆基这个皇帝的心情,此刻却是有些复杂难辨。
御案上,来自河西,朔方,北庭之地,隐晦提及突厥,吐蕃动向的密报堆栈如山。
密报上,每一个字都仿佛在诉说着西域战事已如烈火烹油。
但李隆基这个皇帝,却是没有宣召大臣商议。
只是独自一人,靠在冰冷的龙椅上,静静地望着眼前堆成小山的奏报。
“这个逆子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忍不住低声呢喃,声音里混杂着恼怒,失望,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李琚要死了,他期待吗?
或许,是有一点的。
那个能力卓绝,羽翼渐丰的儿子,其存在本身就是对皇权最直接的威胁。
李琚那近乎妖异的崛起速度,在西域迅速聚拢的人心军心还有窥伺长安的野心,都让他这个皇帝寝食难安。
若能借外敌之手,除掉这个心腹大患。
让他这个父亲不必再背负“弑子”的千古骂名。
于他而言,也算是一种解脱。
他甚至能预想到,李琚殒命的消息传来时,他心底深处那悬起的巨石,一定会悄然落下。
但惋惜的情绪,同样缠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
李琚,这个他曾经颇为看重,又因太子的缘故疏远的儿子。
如今,在西域展现出了一种超出他想象的潜质。
能打,能聚财,有胆色,懂权谋!
还能在短短时间内,将一盘散沙般的西域凝聚成一股足以对抗长安的势力。
这份能力,放眼诸皇子,无人可及。
若非其野心膨胀得太快,立场尖锐对立,未尝不是一个绝佳的守边藩王,甚至是一个有力的储君人选。
这样一把锋利的刀,本该为大唐所用,劈砍异族,镇守西极。
现在却要折断在胡虏之手,着实可惜!
“关陇世家惠妃”
他思绪万千,惋惜的同时,忍不住轻声呢喃。
作为一手缔造了这盛世大唐的传奇帝王,他自然知道这场“驱虎吞狼”大戏背后,究竟是谁在推波助澜。
那些门阀,他的宠妃,急于剪除对手的吃相实在太过难看。
将大唐的边患当作私人争权夺利的工具,甚至不惜引狼入室
这种做法,已然触及了他身为帝王的底线。
可惜现在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一往无前的锐意天子了。
“罢了,罢了”
他忍不住长叹一声,声音干涩无力,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随即,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朝窗外看去。
他望着窗外大明宫层层叠叠的金色琉璃瓦,望着西域的方向,眼神空洞,面容疲惫。
此刻,西域万里烽烟,对他而言,更象是远在天边的戏文。
他缓缓闭上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连同心底那点残存的锐气,都深深压了下去。
“罢了,朕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大唐的江山,朕还能操心几年呢?”
他喃喃自语,最终,选择了摆烂,置身事外。
内心深处最后那点对疆土是否还能完整的不安,也很快被眼不见为净的摆烂心态所取代。
正如他所言,他老了,还能活几年呢?
总归这肉,都是烂在锅里的他死后,又哪能管它洪水滔天?
有一日算一日,且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