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次,杨玉环却异常固执地挣脱了他的手臂。
她在黑暗中转过身,目光在昏暗中亮得惊人。
她紧紧盯着李琚模糊的轮廓,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带着一丝执拗的逼迫。
“殿下,妾身要您实话告诉妾身,若咱们是一直不能诞育子嗣,到底该怎么办?”
她态度坚决起来,不要安慰,只需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一个能让她在绝望中抓住一点方向,或者让她彻底死心的答案。
李琚看着黑暗中杨玉环那双固执,带着泪光却异常坚毅的眼睛,却是没忍住心颤了颤。
他张了张嘴,还欲宽慰。
杨玉环却仿佛看透了他心中所想,抢先道:“您应该知道,李相和你说的那些话,瞒不过妾身,您您告诉妾身实话。”
李琚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可终究是多年夫妻,他也知道,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敷衍和安慰已无法平息她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
她需要真相,哪怕这真相无比残酷。
一时间,他心里也生出一阵为难。
这个问题,他何尝没有想过?
李林甫的谏言言犹在耳,西域的未来也如重石压在他心头。
他比谁都清楚,一个稳固的继承人对这片基业意味着什么。
他爱杨玉环,这份情意是真,但身为西域之主的责任同样沉重如山。
挣扎片刻,最终,他还是决定尊重她,坦诚相告。
毕竟,这西域,不止是他的,也是她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声道:“夫人,若天命如此,你我始终无嗣那么,为了西域的根基稳固,为了这数百万跟随我的军民能有一个看得见的未来”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最不伤人的字眼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直接的方式。
他道:“我会找一个女子,让她为我生下一个孩子。”
话音落下,寝殿内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杨玉环的身体剧烈地颤斗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尽管这个答案,早在她预料之中。
但当它真的从李琚口中如此清淅,如此平静地说出来时,那份冲击力依旧让她痛彻心扉。
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血腥味,无声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枕畔。
然而,就在这剧痛袭来的同时,一种奇异的、近乎冰冷的决断,也在她心底轰然炸开。
并迅速压倒了所有的恐惧、悲伤和羞耻。
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琚的话语,象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她心中那个阴暗角落里的疯狂念头。
既然殿下亲口承认,子嗣之事已非个人情爱所能左右,势必要有他人
那么,与其让不知根底、心怀叵测的女子入府,威胁她的地位,分走殿下的心。
还不如将殿下分给她的几位姐姐,起码知根知底、血脉相连。
而且,几位阿姊还如此年轻,跟了李琚,也总好过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境况又是如此凄凉,一旦入府,就势必要依靠她这个妹妹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但转瞬之后,她就被自己这念头中隐含的“恩赐”意味惊得浑身一颤。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几乎将她溺毙的愧疚!
她想起了八姐杨玉瑶那惨白的脸、那双盈满屈辱泪水的眼,想起了长姐杨玉玲痛心疾首的怒斥!
她们视她为至亲,真心实意地为她担忧谋划,可她在做什么?
她竟在盘算着,将她们当作当作固宠和延续血脉的工具!
“不不该这样想的”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心底呐喊,充满了羞耻和自厌。
她怎么能如此亵读姐妹之情?怎么能如此算计待她至诚的姐姐?殿下若知晓她此刻心中所想,又会是何等的失望与鄙夷?
他对她的情意,是高山深海般的珍重,而非可以随意分割、利益交换的筹码!
可另一个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执拗地缠绕着她的理智
“唯有如此,才能保住一切,外人入府,谁知道是人是鬼?谁知道会不会生出蛇蝎心肠?姐姐们的孩子,身上流着杨家的血,天然就与她亲近。她依旧是王妃,是嫡母!殿下不会厌弃你,你的地位将稳如磐石!这是在救她们,也是在救你自己!”
两种声音在她脑中激烈地厮杀、碰撞,让她头痛欲裂。
一边是对姐姐们如山如海的愧疚,是对李琚那份纯粹情意的沾污感。
另一边,是对失去宠爱、失去地位、失去眼前一切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这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将那份愧疚淹没、冲散。
她想起了白日里姐姐们的眼神,大姐的痛心,三姐的错愕,八姐那深切的、被至亲背叛般的屈辱每一个眼神都象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心上,滋滋作响。
她缩在锦被里的身体蜷得更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痛楚来压制灵魂的撕裂。
她感到无边的寒冷,即使被李琚的体温包裹着,那股寒意依旧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同时,李琚感受到了怀中娇躯剧烈的颤斗和无声的汹涌泪意,心中亦是五味杂陈,沉甸甸的。
他方才的话,是作为一方之主的责任,却也是对她最深的伤害。
他收紧了手臂,下颌抵着她冰凉的发顶,低沉的嗓音带着抚慰的力道,却也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睡吧,夫人。此事容后再议。眼下,莫要多思多虑,徒伤己身。”
只是这句“容后再议”,听在杨玉环耳中,却如同最终判决的缓期执行。
时间不多了!
李林甫的谏言、西域文武的期盼,像无形的鞭子,时刻在抽打着她。
她必须尽快做出选择!
黑暗中,她的泪水流得更凶,却死死咬住唇,不敢发出一丝呜咽。
愧疚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道德的耻辱柱上炙烤。
而恐惧,则象一只无形的手,推着她一步步走向那个明知是深渊的“唯一生路”。
她该如何面对姐姐们?
又该如何面对自己那颗被权欲和私心啃噬得千疮百孔的心?
她睁着空洞的泪眼,望着帐顶模糊的阴影,仿佛看到无数张面孔在黑暗中沉浮。
姐姐们失望的脸,李林甫严肃的眼神,还有那些未来可能入府、笑语盈盈分走殿下目光的陌生女子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李琚平静说出“找一个女子”时,那言语中的愧疚之意。
巨大的疲惫和绝望终于压垮了她。
她不再挣扎,任凭那冰冷的、带着毒液的念头彻底占据心神。
愧疚感依旧存在,像深埋的刺,但此刻,它已被更强烈的生存本能和对独占的渴望所复盖。
她闭上眼,泪水无声滑入鬓角,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必须尽快说服八姐。
为了殿下,为了西域,也为了我自己。
这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却也让她感到一丝病态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