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结构特点?
陈露阳回答:“这个千斤顶我们用的是45号调质钢,表面镀铬防锈。里面的密封圈是我们车间自炼的混合胶,耐压也耐油。”
他从底盘下摸出千斤顶,手法熟练地拧开了回油阀。
“我们自己车间炼的混合胶密封圈,油压高不漏,温差大也不硬化。最关键的是,我们在回油口里做了限流孔。”
他指着细小的圆孔,让几位领导凑近看:“传统瓶式千斤顶一开阀,车一下子就哐”地掉下来。我们这个限流孔把回油速度卡死,就算你手抖,一松手,车身也是一点一点往下靠,不会砸伤人。”
说完他轻轻一松,车身果然稳稳地、均匀地落了下来。
元部长问:“所有车都能用吗?”
“差不多百分之八、九十吧。”陈露阳很是谨慎。
“轿车、吉普、轻型货车都能顶。只是个别特种底盘的车受力点太低,我们得换支撑块。”
“换支撑块?”
“是。”陈露阳回答:“我们顶头做成了可换式结构,用销子卡死,不用焊。换一个块,只要五分钟。”
元部长又问:“造价呢?你们修理厂这一只成本多少?”
陈露阳想了想:“二十块吧。”
“我们厂自制一只成本三十六块五,批量做能压到二十五块。要是合金钢材料放宽一点,二十块钱就能拿下来。”
“二十块?国外同类产品得两百美元起。”沉柏亭被这个价格吸引了。
“也就是说,这玩意儿不挑车型、不挑人,用得起、造得出,还安全?”
当着这么多同行的面,陈露阳有一丝尤豫,要不要把话说的太满。
但是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情况也就是这么个情况。
陈露阳尤豫了一秒,还是挺直了腰杆:“报告领导,三点都对。”
元部长点点头,忽然问了句:“你这个千斤顶的总装草图和成本清单有吗?”
“草图有!但是成本清单得现列。”陈露阳有些疑惑。
元部长再说:“回头补一份小型液压千斤顶”的技术评审表,连同质量检验报告、外文说明一并送上来。”
“领导————这是————给谁?”陈露阳听的狐疑。
这些东西怎么听起来那么像递交给广交会的玩意儿?
“给广交会。”李昌武笑着替元部长说。
“你的千斤顶体积小、用途广、价格低,又顶得起车。”
“抬起了东洲厂小汽车这件事,就是它通过实战考验的最好证明。”
陈露阳瞪大了眼睛,呼吸逐渐加快起来。
“您的意思是,千斤顶————能进广交会了??”
李昌武笑笑:“确实足够进正式展的资格。”
陈露阳不敢置信的看着于岸山,而于岸山明显也是瞳孔讶异,显然之前也不知道会有这么个安排。
“可是我犯纪律了,还被开出了翻译组。”
元部长神色严肃:“这件事情为什么不提前打报告,打请示?”
陈露阳苦兮兮解释:“因为————当初时间太紧了,晚上就要交覆审材料,我怕来不及。再说我一个翻译跑出去,是我个人行为,出了错我自己担;要是把厂里的同志带出去,那就是影响单位了。”
元部长斜眼看他:“你是不是还以为自己是个英雄了?”
陈露阳吓得赶紧解释:“没有没有,我就是一时着急,脑子一热跑出去的。
,许铁成忍不住了:“领导,当时确实时间太紧,就连我们自己都失去希望,觉得不可能通过覆审了。”
“如果没有小陈挺身而出,我们这次就真的没机会了。”
元部长似乎听的都快烦了。
“陈露阳啊,昨晚上许厂长和你们于厂长可是在我办公室磨了我一宿,磨的我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抱怨完,元部长语气一转,再次严肃道:“外贸部对你的行为,非常不满意。”
“今天一早,外贸部对你的反馈函就分别送到了我和沉局长的桌子上。而且内容说的很不客气,说你擅自离岗、违反组内工作安排、不服从组织指挥!”
陈露阳很后悔:“我知道错了领导,我应该先跟领导打报告、打请示,不应该擅自行动————”
他尤豫了一下,“我还能回到翻译组吗?”
元部长和沉柏亭对视了一眼,谁都没先开口。
一旁的李昌武及时站出来,替两个领导回答。
“上午元部长打电话给外贸部,想为你解释。但是外贸司的高亚宁组长,态度很坚决,说纪律问题不谈条件”。
“而且,你的位置已经有新的翻译顶上了。”
陈露阳这一瞬间,觉得心里很难受。
“我这项工作没有善始善终,给部里丢人了。”
元部长瞥他一眼:“有这个觉悟就好!”
“这次部里同意千斤顶参展,是因为东西过硬,有实战验证,前线有须求。
等样车进展馆,拆装、调试、检查底盘,离不了这样的小设备。”
“不是对你的奖励!”
“大会有大会的纪律,部里有部里的规矩。谁都不能因为自己一腔热血,就拿规章当儿戏。”
陈露阳脸臊红到脖子。
从他穿越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当众数落,干出了这么一件不妥帖的事情。
听着元部长训的越来越狠,见火候够了,沉柏亭在旁边笑着把话往回拽。
“行了老元,咱们干工业的,哪能只顾自己那点摊子?”
“国家这几十年能干成事,全靠的就是谁出力谁顶一手,谁碰见缺口谁就补一块嘛。”
“小陈这次,虽然做得不够合规,可他见着那摊子要翻车了,二话没说就往外跑。”
“这股子急公好义的劲儿,也算是咱们这行的老传统了。”
“就象当年大庆大会战,前头井队刚把井口架上,后头运输组、修配组、钻具组就跟着粘贴去,一环扣一环,哪一环节吃紧,兄弟队伍立刻顶上,人家连个话都不带问的。
“你拉我一下,我推你一把,大家肩搭着肩,走着走着不就跑起来了嘛!”
元部长冷哼一声,脸上有些不悦。
我在教训我的人,你突然站出来当好人算什么理!
沉柏亭仿佛没看见元部长的臭脸,笑呵呵道:“我们机电公司现在就缺小陈这样的人才,要是元部长嫌他惹事,不如就交给我们栽培!
“用不着!”元部长一个眼神就扫了过去。
“我们的人,自己带,自己骂,自己教!”
嘴上把人往“炉子里一扔”的骂法不变,实际却把陈露阳的身份往“我们的人”里死死一划。
狠狠训完了陈露阳,给了工业机械厅一个交代,元部长表情缓了缓。
“你这个小型液压千斤顶,部里已经研究过了。”
“经工业部、机电总公司共同商讨同意,本次预展及随后的广交会车辆展区,将千斤顶列为省机械厂出口样车的维修配套装备,按照主机配套程序予以展示。”
啥???
陈露阳懵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元部长目光落在陈露阳身上,语气正式而清淅:“参展技术负责人由陈露阳同志担任。”
“陈露阳以省机械厂参展代表身份,进入广交会车辆展区,对本配套设备的技术参数、使用方法、安全标准和成本构成,向外贸公司与外方客商作出专业说明。”
陈露阳的嘴巴慢慢张开,整个人象个傻子。
元部长严肃道:“技术出自一线,责任也归一线。”
“谁做的东西,谁最了解,就由谁负责。”
“陈露阳同志,你要端正态度,广交会不是某个人的舞台,是国家的窗口。”
“预展这种违纪律的事情,一次就够了。”
“到了大会上,任何个人主义的冲动,都不允许再发生。”
“听明白了吗?”
陈露阳怔怔的看着元部长,下一刻,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立正站稳,猛地大喝一声:“领导放心,我一定守纪律、听指挥,绝不给展会、也不给部里,添一丁点儿乱!”
元部长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接着道:“这次你违背外贸部翻译组的工作规定和要求,擅自行动,违反了纪律,该有的处罚还是要有的。”
陈露阳心头一紧。
就在他伸着脖子等着铡刀砍下来,迎接自己的处罚的时候,就听元部长冲着于岸山严肃道:“于厂长,陈露阳这次行为恶劣,扣他一个月工资,记他一次内部通报批评i
”
陈露阳:??????
于岸山虎着脸,抢前半步:“部长您放心,我们厂从来规章严格,这次陈露阳的事情发生,我已经向王厂长做了报告,王厂长很气愤,表示对这样的行为不能容忍。”
“扣一个月工资实在太轻了。”
“我们厂里按最严的来:扣他仨月的!”
话说得铿锵有力,象是要把纪律刻到石头里。
但话一出口,旁边几位参展代表的表情都玩味了。
扣季度工资,这叫“最严”?
这不就是“罚点钱,算是象征性过堂”吗?
不仅参展代表懵逼,涉事本人也懵了。
自己这么大的事,没记文档、没给处分,就扣仨月工资???
至于内部通报批评————
擦!
内部通报批评那叫批评吗?
光是全厂车间主任开会,自己被王轻舟点名站着开会就好几次了。
就他这脸皮,让他光屁股在厂里走一圈都不觉得是个事儿。
最关键的!!!!
于厂长啥前跟王厂长打的电话?
啥前汇报了?
这瞪眼说瞎话是不是也说的太真诚了?
看着于岸山一双大牛眼睛瞪向自己,陈露阳马上装出一副痛心疾首、谶悔认错的模样。
“我接受组织给我的任何处罚!”
哼!
元部长甩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和沉柏亭一起在展厅里走了几步,象征性地又看了看几家展台,随后就各自回到了各自的部委。
陈露阳恍然做梦。
他赶紧问向于岸山:“领导,我真的能参加广交会了?”
于岸山瞪他一眼:“元部长说的还能有假!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点回去准备材料!”
眼看着覆审结束,最后两天的展会将放开让记者们进来采访。
届时,即是进出口产品向全国人民的一个亮相,也是参会代表收拾整理材料,完善程序的机会。
陈露阳有些发呆。
“那————那我是不是就不再是黑户,能够去广交会了???”
这句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自己一个被翻译组除名的技术翻译,就这么水灵灵的,摇身一变成为广交会机械厂参展代表、车辆维修配套设备技术负责人了????
“恭喜你啊小陈!”
一名参会代表高兴的把手拍在他的肩膀上。
“这可是广交会的正式名额啊!多少人一辈子都碰不着的机会,你这一下子就给闯出来了!”
紧接着,又一位重工厂的代表凑上来,祝贺道:“真厉害啊!元部长亲口点将,真给王轻舟长脸。”
“回头到了广交会,我们厂要是需要展示底盘,到时候管你借千斤顶,可不能不借啊!”
几个厂的代表你一句,我一句,给陈露阳说的都快不好意思了。
“谢谢各位领导!”
“要是没有各位领导的帮忙,我今天没机会站在这里。”
“谢谢大家,谢谢领导!”
陈露阳一边说,一边尤如陀螺一样,向着身边围过来的所有人鞠躬道谢。
如果没有这群前辈们的帮忙沟通和说明情况,别说参加广交会了。
没准今天迎接他的,就是工业部和机电公司联合下发的联合通报了。
展厅里嘈杂杂的,会务工作人员都在轻松的准备第二天的记者采访,气氛也放松了不少。
许铁成走到陈露阳身边,很自责。
“小陈,对不住,外贸部那边我和元部长都尽力了,还是没有能够让你继续返回翻译组。”
“那个女组长同志扛着理,脾气又硬,我们实在说不通。”
陈露阳几乎受宠若惊:“许厂长,是我自己没处理好轻重,给你们添麻烦了,哪有你来跟我道歉的道理!”
许铁成狠狠握住陈露阳的手:“小陈同志,以后你的事就是我们东洲的事,我们东洲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