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废弃的食品厂车间里，唯一的声源是那台被李建国牢牢固定在旧工作台上的角磨机。
刺耳的摩擦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溅起的火星象一蓬蓬短暂的蒲公英，在黑暗中亮起，又迅速熄灭。
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的焦糊味。
李建国双手紧握看角磨机，全神贯注的打磨看一个从旧车床上拆下来的齿轮。
他的弟弟李建军在一旁，用一个破了口的塘瓷盆，不时的往发烫的齿轮上浇着冷水，“滋啦”一声，升起一团白汽。
林涛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
他的目光沉静，仿佛能穿透齿轮表面，看到其内部金属晶格的变化。
在他的意识深处，红星系统正以低功耗模式运行着。
一幅三维的齿轮热力图实时呈现在他脑海中，打磨局域的温度被标记为醒目的橙红色“警告：局部温度超过230摄氏度，持续五秒将导致金属退火，硬度下降百分之十二。
“浇水。”
林涛的声音不大，却清淅的压过了刺耳的噪音。
李建军立刻留起一盆水浇了上去。
林涛的视线转向车间的另一角。
最小的弟弟李建设，正用钢锯费力的切割着一块厚实的铁板。
他没有图纸，唯一的参照物是林涛用粉笔在地上画出的一个歪歪扭扭的轮廓。
那轮廓的尺寸和型状，在任何一个钳工看来，都显得毫无章法。
林涛了王红林一起走上二楼的临时办公室，一股浓烈的松香味道扑面而来。
那盏昏黄的台灯，将王红林所有的专注都汇聚在那块巴掌大的电路板上。
桌上还摆着几个空了的铝制饭盒，里面的饭菜早已冰凉。
“这都快一天一夜了。”
王红林把刚买来的几个肉包子和一瓶汽水放在桌角。
林涛没有抬头，只是从桌上那堆从旧收音机里拆下来的零件中，用镊子精准的夹起一个比米粒还小的二极体。
“红星，校准焊接位置，放大三十倍。”
虚拟的电路板在脑海中瞬间放大，一个闪铄的绿色光标精准的定位在两个焊盘之间。
林涛的手稳得象焊死在桌面上，镊子尖的二极体被轻轻放下，位置与脑海中的光标完美重合。
烙铁头带着一缕青烟靠了上去，一个光亮圆润的焊点瞬间形成。
他做完这一切，才直起腰，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拿起桌上的肉包子，面无表情的啃了一大口。
经过一夜的打磨和切割，那些原本锈迹斑斑的破铜烂铁，已经初具形态。
李建国三兄弟的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敬畏。
他们虽然看不懂，但能感觉到，这些被他们亲手加工出来的零件，在林涛的指挥下，正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组合在一起。
一个用厚铁板切割焊接而成的、沉重而粗糙的底座被摆在车间的中央。
李建国按照林涛的指示，将一个个齿轮、带轮和金属杆件安装上去。
一个问题出现了。
一个关键的传动轴，在安装时发现与底座上的一个孔位有大约一毫米的偏差。
这是手工测量和加工无法避免的误差。
“涛哥，这孔打偏了，对不上。”
李建国擦了擦额头的汗，有些着急。
重新钻孔不仅费时，还可能影响底座的结构强度。
林涛走过来，蹲下身子，只是看了一眼。
“红星，扫描当前结构，计算误差补偿方案。”
“方案一：扩孔。风险：结构强度下降百分之四。”
“方案二：更换传动轴。风险：无备用件。”
“方案三：调整a-3号齿轮安装位置，利用杠杆原理抵消轴心偏差。可行性：百分之九十九。推演完成，生成新安装步骤。
林涛站起身，从零件堆里拿起另一个不起眼的齿轮和一个小小的金属垫片。
“把这个齿轮换到这里，”
他指着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位置。
“再把这个垫片加在传动轴的底座下面。”
李建国愣住了。
这完全是牛头不对马嘴的操作。
但他看着林涛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选择照做。
当他把传动轴重新放上去的时候，奇迹发生了。
原本偏离的轴心，在经过那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齿轮的杠杆作用力传导后，竟然分毫不差的对准了那个错误的孔位。
李建国张大了嘴，看着林涛，象是在看一个怪物。
第三天的凌晨。
整个厂区寂静无声，只有二楼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机芯的骨架已经组装完毕。
它静静的躺在工作台上，庞大、笨重，充满了暴力美学。
金属的零件泛着冷硬的光泽，每一个齿轮都严丝合缝，象一座由废铁重生而来的精密钟表。
林涛拿着那块焊接完成的电路板，走下楼梯。
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连续两天两夜的高度精神集中，已经耗尽了他大部分精力。
他将电路板小心翼翼的固定在机芯预留的位置上，然后开始连接线路。
红色的电源线，黑色的地线，还有几十根五颜六色的信号线，在他的手中，像驯服的灵蛇，被一一接入映射的埠。
最后，他将那个承载着所有希望的磁鼓总成，安装在了机芯的正中央。
王红林和李建国三兄弟屏住呼吸，围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
林涛从墙角拉来一根电线，接通了电源。
他按下了电路板上一个临时的激活按钮。
车间里响起一阵轻微的电流声。
机芯内部，几个齿轮开始缓缓转动，带动着一条黑色的录像带，平稳的从供带轮移动到收带轮。
中央的磁鼓开始加速旋转，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成了。
虽然还没有外壳，没有视频输出模块，但这个由废铁和电子垃圾拼凑起来的怪物，它的心脏已经开始跳动了。
林涛看着那平稳运转的机芯，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一股无法言喻的疲惫感瞬间席卷全身。
他靠在工作台上，几乎要站立不稳。
“涛哥！”
王红林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他。
“没事。”
林涛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你去开车，我们现在就去见陈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