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变天了。”
林涛向市里辞职的消息不胫而走，这是新阳厂工人最近都在讨论的话题。
工人们对待此事的态度天差地别。
有的人对于林厂长感到惋惜，有的人则是对此之以鼻。
秦思源把自己锁在办公室里，整整三天没有回家。
工作台上摆满了各种电子组件，示波器的绿色光线在屏幕上跳动着，发出微弱的喻嗡声。
她的手里拿着烙铁，正在一块电路板上反复焊接同一个位置。
焊锡一次次被熔化，又一次次凝固，那个焊点已经被她重复了十几遍。
“为什么要走？“
她放下烙铁，看着桌上那张录像机的设计图纸。
图纸的边缘已经被她摸得卷曲发黄，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都是她亲手写下的。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年轻的技术员探头进来。
“秦科长，食堂的饭菜都凉了，您不去吃点吗？
“不饿。“
秦思源头也不抬，继续摆弄着手里的组件。
女技术员看了看满桌子的零件，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退了出去。
在禁烟的车间里，李明华点燃一支烟，深深的吸了一口。
他根本不会抽烟，浓烈的烟雾呛得他咳嗽不止。
烟雾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弥漫着，让本就昏暗的房间更加朦胧。
“涛哥，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声音在车间里回荡，显得格外孤独。
车间里到处都是“千万大单”的宣传语。
这原本应该是新阳厂历史上最大的一笔出口订单，现在却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他想起那天和林涛一起去见陈先生的情景，想起林涛眼中那种坚定的光芒。
那时候的林涛，就象一个征服者，要带领新阳厂走向更广阔的天地。
可现在，这个征服者却要离开了。
七天的时间过得很慢，也很快。
对于秦思源和李明华来说，每一分钟都象是煎熬，但当消息真正传来的时候，他们又觉得一切来得太突然。
“市里批了，林厂长的辞职申请通过了。”
同车间的同事带回来一条最新消息，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
李明华手中的钢笔停在半空中，墨水从笔尖滴落，在图纸上留下一个黑色的污点。
他看着那个污点慢慢扩散，就象他心中的不安一样。
“新厂长是谁？”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刘建国，原来收音机厂的副厂长。”
小刘翻看着手中的文档。
“听说明天就来上任。”
刘建国这个名字对李明华来说并不陌生。
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干部，做事稳重，但缺乏开拓精神。
在原收音机厂的时候，他主要负责行政工作，对技术和销售都不太懂。
李明华放下钢笔，靠在椅背上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秦思源也得到了同样的消息。
她看着手中那张设计图纸，眼中闪过一丝茫然，这张图纸代表着一个时代的梦想，一个关于未来的美好设想。
但现在，这个梦想的缔造者要离开了。
她将图纸卷起来，放进一个铁皮文档筒里。
这是她能为这个梦想做的最后一件事，把它好好保存起来，等待着不知何时才会到来的重新开始。
第二天上午，一辆绿色的吉普车停在新阳厂门口。
刘建国从车上下来，他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官员特有的严肃表情。
门卫老张迎了上去，躬敬的为新厂长开门。
工人们从车间里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即将掌管他们命运的人。
办公楼里，林涛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
桌上的文档已经整理成几个整齐的堆，每一堆都贴着标签，标明了内容和处理方式。
那台录音机的零件还摆在桌角，在阳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越来越近。
林涛没有抬头，继续整理着手中的文档。
“林厂长。”
刘建国推门而入，声音很客气，但带着一丝生疏。
“刘厂长。”
林涛抬起头，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
“欢迎回到新阳厂。”
两人握了握手，都能感受到对方手掌的温度，但心却是冷的。
交接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也很冷淡。
林涛详细介绍了厂里的情况，包括生产计划、销售渠道、人员配置。
刘建国认真的听着，不时在小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这个香港订单，你觉得怎么样？”
刘建国指着桌上的合同问道。
“很好的机会，建议继续执行。”
林涛的回答很简洁。
对话就这样进行着，公事公办，没有任何私人的情感色彩。
两个小时后，所有的交接手续都完成了。
“祝你工作顺利。”
他对刘建国说道，然后转身向门口走去。
走廊里聚集了不少人，大部分都是来恭喜新厂长的中层干部。
他们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嘴里说着恭维的话语。
“刘厂长，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我们一定全力支持您的工作。”
“新阳厂在您的领导下，一定会更上一层楼。”
这些声音在林涛听来格外刺耳。
他加快了脚步，想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只有秦思源和李明华没有添加那个恭维的队伍。
他们静静的站在走廊的一端，看着林涛走过来。
“涛哥。”
李明华开口了，声音有些颤斗。
林涛停下脚步，看着这两个跟随自己最久的人。
秦思源的眼中含着泪水，但她努力不让它们流下来。
李明华的脸上写满了不舍和困惑。
他们三个人没有拥抱，没有更多的话语。
在这个年代，在这种场合，太多的情感表达反而显得不合时宜。
林涛走出办公楼，阳光刺得他眼晴发疼。
那份千万订单和全新的小轿车，就算是他留给新阳厂的最后礼物吧。
“嘀嘀！”
而后就是猛烈的刹车声。
一辆伏尔加轿车稳稳的停在林涛的身前。
“涛哥！赶紧上车吧。”
林涛笑了。
他微微侧身，让出了驾驶室的车窗。
一张让秦思源和李明华，感到不可置信的脸出现在了那里。
居然是王红林。
而王红林也正一脸坏笑的看着他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