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技术部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几个技术员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还体贴的带上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铅笔在图纸上移动时发出的“沙沙”声。
这声音均匀而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仿佛不是在创作,而是在进行某种精确的复写。
秦思源站在绘图桌旁,双手无意识的抱在胸前。
她的目光从最初的震惊,慢慢转变为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
她看不懂这台机器的全貌,但她能看懂局部。
那块被标注为“电源模块”的局域,电路设计得异常简洁高效,几个关键组件的用法是她从未设想过的巧妙思路。
还有那个被称为“高频头”的部分,信号处理的逻辑清淅得让她感到心惊。
这根本不是灵感进发,而象是在誉写一本已经存在于世的、完美的标准答案。
林涛的眼睛微微眯着,视线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绘图纸,看到了更深邃的地方。
在他的意识深处,红星系统正在全速运转。
那台缴获的vhs录像带,在被系统扫描分析后,已经化作了无数条冰冷的数据流。
此刻,这些数据流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重组、推演。
一台完整的vhs录像机三维结构图在他脑海中缓缓旋转,每一个螺丝,每一根走线都清淅可见。
但系统呈现给他的,并非单纯的复制品。。”
“警告:伺服控制芯片“an630”为日立公司专利,无法获取。”
“推演开始:查找替代方案。”
“方案一:简化磁鼓结构,降低精度要求至5微米,通过软件算法进行误差补偿。
“方案二:拆解伺服控制逻辑,使用分立组件搭建替代电路。
林涛手中的铅笔没有停。
他的大脑就象一个转码器,将系统推演出的最优方案,转化为符合国内八十年代工业基础的、可以被理解和执行的工程语言。
他画下的每一条线,都避开了一个暂时无法跨越的专利壁垒。
他标注的每一个组件,都是在现有供应链中可以找到,或是通过努力能够自主生产的这已经不是设计,而是基于未来视野的一场精确的“手术”,将一个过于先进的造物,小心翼翼的降维到这个时代可以承受的水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窗外的天色由金黄转为深蓝,最后彻底被墨色吞没。
技术部的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淅。
秦思源不知何时已经拉过一张凳子,静静的坐在旁边。
她不再去思考这图纸的来源,一个纯粹技术人员的本能,让她完全沉浸在这份图纸所展现的、前所未见的电子世界里。
终于,林涛的铅笔停了下来。
他没有画完,图纸上还有大片的空白。
但他用红色的铅笔,在一个被标注为“磁鼓总成”的内核局域上,重重的画了一个圈那个圆圈,象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亘在理想与现实之间。
林涛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极耗心神的重体力劳动。
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抬起头,目光正好对上秦思源那双闪铄着求知欲和兴奋光芒的眼睛。
“看懂了多少?”
林涛的声音有些沙哑。
“结构、布局、信号流向,大概能看懂三成。”
秦思源的回答很诚实,“但我不明白,这台机器———是用来做什么的?”
“把电视上演的电影,录下来,在自己家里随时都能看。”
林涛用最简单的话描述道。
秦思源的瞳孔猛的一缩。
她瞬间明白了这台机器的颠复性意义。
那将不再是守在电视机前等待节目,而是将电视机变成一个可以被自己掌控的私人影院。
“这个。”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个红圈上。
“是最大的难题?”
“对。”
林涛点点头。
“这是它的心脏,我们的设备、材料、工艺,目前都造不出合格的心脏。”
他站起身,将铅笔放回笔筒。
“但是,我们可以先造出它的骨骼和血肉。”
林涛看着秦思源,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这张图纸从今天起,就是我们技术部的最高机密,由你单独保管。”
他走到秦思源身边,指着图纸上那块相对独立的电源部分。
“从这里开始,我要你带着人,先把这套供电系统做出来,要求只有一个,那就是绝对稳定。”
说完,林涛便转身向门口走去。
他没有再说任何鼓励的话,也没有描绘未来的蓝图。
他知道,对于秦思源这样的人来说,眼前这张充满挑战和未知的图纸,就是最能点燃她所有热情的火焰。
技术部的门被轻轻关上。
屋里只剩下秦思源和那张摊在绘图桌上的草图。
她站起身,走到桌前,俯下身子,鼻尖几乎要触到纸面。
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个被林涛圈出来的电源模块,仿佛要将每一条线,每一个符号都刻进脑子里。
他没有回办公室,也没有回家。
而是迈开脚步,在空旷的厂区里缓缓走着。
不远处的四车间灯火通明,那是为了赶制订单而设立的夜班。
机器的轰鸣声隔着很远传来,沉闷而富有节奏,象是这座工厂沉稳的心跳。
曾几何时,这声音是新阳厂复兴的号角,是让他引以为傲的交响。
但此刻,这声音在他听来,却显得有些单薄。
王红林今天说要买车的话,象一只小猫一样,开始轻轻挠动着林涛的心。
自己也该享受一下了吧?
厂区的最角落里,已经被围了起来。
第一期规划的两座宿舍楼已经拔的而起。
林涛甚至还贴心的在旁边设计了一个独立的托儿所和卫生院。
如果不是有资质的要求,林涛甚至还想建一座小学。
林涛有些自嘲,厂子这么高的营业额,还是填不满这个吞金无数的无底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