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喧过后，张志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场“鸿门宴”肯定要谈项目，便沉下心来静观其变。不过眼角的馀光始终留意着赵峰书记的神色，等待领导的指示。
三杯白酒下肚，杯沿还沾着酒渍，高辰达便不再绕弯子，带着底气十足的笃定：“张县长，做建筑这行的都清楚，资质就是通行证。我们建投手里攥着13项工程施工总承包特级资质，建筑、市政公用、石油化工这些关键领域全函盖了；更不用说60多项甲级设计资质，还有两百多项总承包和专业承包一级资质——从设计到施工再到运维，建筑全产业链我们都能独当一面。论实力、口碑、业绩、规模，还有行业里的话语权，在河东建筑圈，我们建投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话音刚落，高辰达举杯提议，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的涟漪。
待三人饮尽，他将酒杯往桌上一放，开门见山抛出筹码：“对于永安县的项目，我们建投集团非常重视！意在永安落地一个2x350w低热值煤发电项目，总投资37个亿。项目投产后，年发电量能到35亿千瓦时，每年大约消耗低热值煤约260万吨，年产值约14 亿元，年利税约2亿元。不过，我们也有个不情之请——希望能拿下永安新城40亿的建设项目。”
37亿的投资额度，说出来确实掷地有声。但张志霖心里有一本帐：永安每年煤炭产量3000万吨左右，若拿出近十分之一的产量去喂给电厂，换来的2亿利税看似可观，扣除层层上缴后，落到县里的不过几千万。这笔帐，怎么算都是亏本买卖，他对这类项目本就没什么兴趣。
思绪转得飞快，张志霖抬眼望向主位的赵峰，眼神里带着一丝隐晦的请示。可赵书记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便若无其事地夹了一筷子菜，酒杯凑到唇边时甚至带着几分闲适。
张志霖心头立刻明了——赵书记没有明确的指示，把决策权彻底交到了他手上。
沉吟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客气：“首先感谢高总对永安的厚爱！不过永安就这么点家当，我们走的是立足煤、做足煤、延伸煤、超越煤的可持续发展道路。近期引进了上百家高附加值煤炭企业，下定决心实现煤炭资源从燃料到材料、从黑色资源到绿色产业的转身。所以，暂时还不考虑发电类项目。”
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赵峰书记，语气缓和了几分：“建投集团实力雄厚，赵书记不止一次指示，要加强和贵公司这样的行业龙头合作，永安非常欢迎建投这样有实力的企业来支持。至于承建的工程量，我只能尽力而为——县里的情况复杂，有很多事情需要协调，方方面面都得兼顾到，想必高总一定能理解！”
话音落下，高辰达皱了皱眉头，他万万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长竟然能拒绝近40亿的投资，原本的胸有成竹变成了无奈。不过就算他是国企的老总，好象拿这个小县长没多少办法。
半个小时后，酒宴散场。
总走高辰达后，赵峰给张志霖交代道：“支持建投是周贤书记的要求，但周书记并没有具体的指示，也可能是场面话，项目的事你自行处理，面子上能过得去就行。”
张志霖应道：“好的，书记，我看着安排。”
赵峰话锋一转，眼神中带着一丝戏谑，问道：“今天永安开县委常委会了？听说气氛有些紧张？”
张志霖如实回道：“雷勇平想插手新城建设项目，前几天要跟我平分工程量。被我拒绝后，他就在常委会上发难，要把保障房领导小组‘拿’到县委，最后同志们都不支持，就不了了之。书记，我不是非拽着这点权力不放手，也不是不尊重县委，只是不放心他这个人呀！新城项目关乎近十万永安人的福祉，必须建成民心工程、惠民工程、优质工程、廉洁工程，质量上不能出现任何遐疵！”
赵峰点了点头说：“省长亲自关注，项目当然不能出岔子！不过工作上要注意方式方法，最好别让人当面下不来台，毕竟他是县委书记，传出去难免给你落个骄横跋扈的名声。这几个月尽量稳妥些，别节外生枝，好歹先把‘代理’的帽子拿掉！名声这东西很微妙，说它不重要吧，到了关键时候，风言风语很搞心态。”
“感谢书记提点，我会注重工作细节，尽量把事情处理的稳妥些。”
……
跟赵峰书记分开后，张志霖连夜回了燕城。已到而立之年，传宗接代成了头等大事，他着急回家“耕地”。
第二天日上三竿，暖融融的阳光通过落地窗洒进房间，夫妻俩才慢悠悠从床上起身。
赵芸汐打扫战场，将昨夜的热闹归置得整整齐齐，张志霖去准备早餐。
望着妻子娇俏忙碌的身影，环顾这间装修精致的高档住宅，厨房里一应俱全，每一处都透着温馨与质感。张志霖忽然心头一暖，一股浓浓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 如今事业稳步攀升，家庭幸福美满，这不正是妥妥的人生赢家吗！
吃过早饭，张志霖联系了汪书贤，得知老师假期还在工作，便前往人行，打算聆听老师的教悔。
十点左右，张志霖轻车熟路地来到汪书贤的办公室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目光就被门侧墙上的考察公告吸引住了。被考察人一栏赫然写着“汪书贤”，考察意向为“转任地方领导职务”。
他心头一震，连忙推门进去，脸上的惊喜抑制不住：“汪主任！恭喜恭喜啊！这是要到地方去挑大梁了？”
汪书贤正低头整理文档，闻言抬起头，眼角的笑意藏着掩不住的欣慰，语气谦逊又带着几分感慨：“都是托行长提携，才有了到地方锻炼的机会！”
张志霖下意识地往门口望了一眼，压低声音凑过去：“那去向定了没？”
汪书贤也放轻了声音：“初步意向是地级市的副书记，不过具体哪个城市还没最终敲定，这次要交流八个人下去。”
“国企转地方，副书记这位置可是实打实的硬担子！”张志霖由衷赞叹着，脑子里却突然灵光一闪——汪书贤下放地方任职，难道是……
他试探着问道：“行长是不是要‘动’了？”
汪书贤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回道：“应该是提上日程了，这种事比较敏感，我不便多打听。”
张志霖瞬间了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由衷地为老师感到高兴。
两人聊了一会后，张志霖去了行长办公室，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杨正尧的声音：“请进”！
推门而入后，张志霖笑着说道：“老师，要劳逸结合呀！政府事务更繁杂，您要是事事亲力亲为，身体哪能吃得消！”
杨正尧放下笔，抬头问道：“你是不是听到啥风声了？”
张志霖摇了摇头说：“刚看到汪主任的考察公告，就想着您是不是也要转任地方了。”
杨正尧若有所思地说道：“有这个可能吧，不过还存在一定的变量，可能过完年会明朗，你不要瞎嚷嚷！”
“老师放心，我嘴上有把门的！”
“最近工作怎么样？”
张志霖汇报道：“算是干了几件事，两个新城的项目获批，招标公告已经发布了，能彻底解决永安中低收入家庭的住房问题。煤矿的第一轮治理基本结束，共收回28座煤矿，并利用煤炭资源开展了招商引资，成效显著，预估能拉动1000亿元的投资，能让永安的经济实现跨越式发展。
下一步，要深入实施煤矿治理，技改一批、集成一批、淘汰一批，煤矿国有化水平提高到100……”
杨正尧听的很专注，并“不耻下问”，对一些细节性问题刨根问底，尤其是经济指标、重点项目建设和招投标领域。
张志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反过来给老师当“老师”，详细阐述了县一级政府的运行架构。
不知不觉中，师徒俩聊了两个小时。杨正尧感叹道：“实践出真知，基层工作经验是干部成长路上宝贵的财富，直面复杂问题和多样诉求，能让人真正贴近实际、摸清问题本质，我在这方面有无法弥补的短板，也是硬伤！”
张志霖宽慰道：“以您的高度，完全可以通过实践替代、技能迁移、主动补位的方式来弥补，见得多了便能触类旁通，我相信您能在任何岗位上游刃有馀！”
杨正尧笑道：“你小子拍马屁的功夫倒是见长！提醒你一句，虽然宜行省长对你青睐有加，工作上也很器重、支持，但如果省委和省政府在工作上出现了分歧，你将如何决择，何去何从？”
这个问题张志霖还真没想过，不过以他现在的层次，也不用想这些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