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一渡感受到卫弘睿目光里的怒意,嘴角动了动,他知道,大皇子的野心迟早会烧到自己身上,但稳坐龙椅上的,从来不是最能杀人的那个。
卫弘宸抱着玉灵塔,抬头看着太后的画象。画象里的太后,眉眼还是那样温和,象在看着他,又象在看着当年的成德帝。
他的手指轻轻摸着塔身的纹路,忽然想起太后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的话:“孙儿,你要记住,人心比机关更复杂,可只要你心细如发,缓而图之,就没有解不开的结。”
卫弘宸的嘴角微微扬起,眼底的深意像藏在塔层里的机关,只有站在旁边的崔一渡看出来了。
那是一种胸有成竹的自信,像猎人看着陷阱里的猎物,温和却带着一点残忍。
卫弘宸的手指轻轻转动塔身,第一层的银鱼摆了摆尾巴,象是在准备逆流而上;第二层的金蜂展开了翅膀,第三层的玉蜻蜓慢慢爬了起来。
他的嘴角扬起,声音轻得象落在塔身上的烛光:“皇祖母,您看,我做到了。”
窗外的阳光照在佛堂的窗户上,映出卫弘宸抱着塔的影子。影子里,塔的三层机关都动了起来,象在演着一场没有尽头的戏。
没过几日,卫弘宸的心悸症又犯了,他不能劳累,只好在府上静养。成德帝无奈,命内阁暂理太子监国期间的所有政令,太子所批奏章皆需经三司复核。
卫弘睿趁机让爪牙在朝中散布流言,称太子实在病得不轻,不堪大任,玉灵塔之兆不过是太后庇佑的回光返照,如今气数已尽。朝野暗流涌动,连几位老臣也开始持观望态度。
崔一渡白日里到东宫探望了卫弘宸。深夜,他焚香独坐,指尖抚过一枚沉水棋子,喃喃自语:“灯将灭时,最易生焰。”
次日,太子府闭门谢客,却传出他亲笔所书《安民策》三卷,字字沉稳,条陈利弊,竟与前些年名动天下的《漕运疏》笔意相通。
朝中官员明白了,太子病是真,谋略却不虚。
……
紫云观。
崔一渡推开后院的门,先闻到一股药香。只见何佑清正坐在案边,整理他的药材,青布袍的袖口沾着草屑,几缕白发垂在额前,倒象株长在深山里的老竹。
“师父,伯父!”崔一渡唤了一声,把装着精致点心的锦盒放在案上。
“风儿来了?”萧关山转过轮椅,微笑道。
“殿下来了?”何神医抬头,眼睛里带着点痴气,手指还沾着药渣。
梅屹寒跟在崔一渡身后,把一个木盒放在案上,他打开盖子,里面是晒干的药渣,褐色的茎叶纠缠在一起,像团乱麻。
“我到东宫探望了太子,这是从太医署取回的药渣,劳烦伯父检查有无不妥。”
何佑清拈起一撮药渣放在鼻尖闻了闻,又用舌尖舔了舔,“甘草、麦冬、柏子仁,都是补心的好药。”他停顿了一下,指尖突然顿住,“但这里有一味东西……”
“什么?”崔一渡往前凑了凑,椅子腿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音。
何神医抬头,眼神象把尖刀:“太子的药里,有极淡的苏合香。”他拿起银锄,在药渣里挑出一片细小的叶片,“苏合香能开窍醒神,但和龙脑、沉香相遇,就会变成催命符。尤其对心悸之症,尤如烈火烹油。”
崔一渡拿起叶片闻了闻:“这药里面可有龙脑和沉香?”
“没有。要是有点话,早就被太医发现。”何佑清摇头,抬眼望向崔一渡,“但若有人在单独使用这些药材,慢慢耗损太子心脉,却不容易被察觉。”
崔一渡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炸开,指尖冰凉。他闭上眼睛,在脑海中逐一排查所见过的医案、药方、太医轮值名录,忽然想起夜诊记录中的“香熏安神”四字。
他猛地睁眼,寒声道:“若有人以熏香为媒,暗中添加了龙脑、沉水香,便能与日常汤药形成隐毒。”
何佑清缓缓点头:“此毒缓发无形,时日长了,心脏自然枯竭如灯灭。”
萧关山说道:“到底是何人,竟敢如此加害太子?”
梅屹寒立刻接言:“莫非是大皇子,他总是找机会针对太子和景王殿下,要是太子没了,他就有机会当太子。”
崔一渡摇摇头:“杀了太子,第一个怀疑他的就是圣上,他没那个脑子和胆量。”
萧关山说道:“风儿,你多留意皇后和太师。皇后掌控太医署多年,若有人暗中授意更改药典或调换药材,外人极难察觉。”
“我明白,皇后把太子养大,像养只猫,哪天不听话了,就拧断脖子。但现在太子还有用,她不会杀人。或者说,她暗中控制着太子,等今后太子继承了皇位,她再弑君夺权,或者逼迫太子禅位。”
萧关山喝了口茶,目光落在药渣上:“你有没有想过,是太子自己?”
崔一渡猛地一惊:“我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看来,今后要多留意了。”
……
卫弘宸把玉灵塔收藏在太子府聚贤室。所谓聚贤室,是太子府中藏书之处,平日专供幕僚议事。
卫弘宸命人将玉灵塔置于室内紫檀多宝阁上,四角悬挂青铜铃铛,若有触碰,铃声即响。
这些时日他在府中修养,闲来无事,便常到聚贤室独坐,凝视那玉灵塔在烛火下流转的幽光。
这一日,他吓得心悸加重,眼睛一黑,晕了过去——玉灵塔不见了。
卫弘宸醒来后命人封锁府门,暗查进出名录。守卫坚称门窗未破,铃铛未响,夜值之人也无一人察觉异样。他们把府上翻了个底朝天,仿佛那塔自行遁去。
卫弘宸盯着空荡的多宝阁,忽觉一阵寒意自脊背升起,徜若此事被别有用心之人知晓,必会借此大做文章,让皇上责怪他驭下不严、失于防范,甚至怀疑他监守自盗,陷害旁人。
地上有令牌的碎片。
御林军统领方岳俯身拾起那枚残破的令牌端详,忽然他瞳孔骤缩——是三皇子景王府中才有的虎头衔月令。
卫弘宸接过碎片,指尖抚过断裂处,眸色骤沉,心说:怎么回事?景王,你该如何自证清白?
成德帝听闻此事,沉默良久,让御林军封锁消息,彻查皇宫和景王府,但哪里能找到玉灵塔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