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皇帝有三宝(1 / 1)

房间内,炭火无声。

洪承畴兀自沉浸在那前置仓、官督商办、以海代漕的惊天宏图之中,心神激荡,难以自持。

他脑海中,时而是千帆竞渡的壮阔海景,时而是天津大仓壁垒森严的森然气象。

这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作为一个封疆大吏的想象极限。

朱由检静静地看着洪承畴脸上的复杂神情,心中那最后一丝对其是否能担此重任的疑虑,亦随之烟消云散。

“亨九,”朱由检的声音将洪承畴从思绪的狂涛中唤醒,“千里运粮,仰人鼻息,何如令北地之民,自能生产,就地存粮?与其以南济北,终有匮时,何如令北国之土,纵使亢旱,亦能有所出?”

这番话,直指问题之根本!

洪承畴目光一凝,他已然意识到,皇帝接下来要说的,恐怕比以海代漕还要来得惊世骇俗。

果不其然,皇帝将那三只紫檀木盒一一打开,并列于案上。

土豆、玉蜀黍、番薯。

洪承畴的目光扫过,躬身问道:“陛下,此三物,臣在地方皆有所耳闻,尤其这番薯,臣在浙江任上时,便知其活人无数,乃是救荒的好东西。”

“好东西?”朱由检笑了,“你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更不知其可为国之神器!”

不等洪承畴反应,皇帝的声音便如连珠炮般响起:“朕来告诉你!这土豆,亩产可达六十石!这玉米,朕赐名金玉粟”,可为军粮马料!这番薯,在皇家田庄的薄地上,亩产更可过百石!皆是耐旱耐瘠,不择水土的救命之物!”

洪承畴知道这些东西高产,却从未想过产量能达到如此骇人听闻的境地!

他更未曾想过,这些被士大夫阶层视为鄙食的作物,在天子眼中竟是与军国大事社稷安危紧密相连的战略武器!

“亨九!”朱由检的目光锐利如鹰,“朕称此三物为救荒三宝!海运漕粮解的是燃眉之急;而这三宝若能在北方军屯卫所推广开来,便是我大明未来数十年的保命根基!”

洪承畴心神剧震!

他下意识地从怀中掏出那本黑色软皮的随身札记,醮墨,提笔,将皇帝那颠复乾坤的方略飞快记录下来。

这个动作早已是他的本能,那双写惯了锦绣文章的手此刻没有丝毫颤斗,记录下的每一个字,却都带着无可估量的分量。

“帝赐三宝:曰土豆,曰金玉粟,曰番薯。皆为高产救荒之神物,乃安天下、定北疆之国策根本。”

他写下这几行字,只觉得那纤细的笔尖下压着的,是将草芥化为神器的帝王之术,与亿万生民的性命。

朱由检看着他这副巨细靡遗、雷厉风行的模样,嘴角露出真正欣赏的笑意。

成大事者,正该如此。

能将惊天之论,迅速化为毫厘之行,方为国之栋梁。

洪承畴能在这等心神激荡之时,迅速摒弃旧识,吸纳新论,并沉下心来规划执行的细节,足见其心性之坚韧与格局之宏大。

“陛下之策,实乃高瞻远瞩,泽被苍生。臣,敢不效死力以推行?”洪承畴放下笔,肃然道,“只是————推广新作物,历来阻力重重。百姓愚昧,未必肯信;地方官吏,或有怠惰;士绅豪强,恐其伤及自家粮价,亦会从中作梗————”

他话未说完,朱由检便冷笑一声,打断了他。

“你说的,朕都想到了。百姓愚昧?不,百姓最是务实!谁能让他们填饱肚子,他们就信谁!

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是百姓,而是你口中的——官吏与士绅!”

皇帝的声音充满了彻骨的寒意:“朕若下一道圣旨,命地方官府推广,会是何等情景?朝廷拨下的种薯到了省里便被侵吞三成;到了府里,再被克扣三成;到了县里,又被那些胥吏衙役刮去一层皮!

最后能落到农户手中的还能有几颗?纵使有,官吏们还会巧立名目,征收什么新物种植税,或是将预借口粮变成高利贷!还会阻挠格物院人员下乡,会散布谣言,说此乃蛮夷毒物,食之断子绝孙!为何?只因百姓若能家家有馀粮,他们囤积居奇的粮食,还能卖给谁去?”

这一番话,血淋淋地揭开了大明肌体上那最丑陋的脓疮。

洪承畴听得背脊发凉,他深知皇帝所言句句是实,甚至,现实比这更为残酷!

“所以,”朱由检的目光如刀锋般落在洪承畴身上,“此事,朕绝不交由文官系统去办!朕要用军法来推行这救命的农法!”

朱由检一字一句地说出了他已经验证过的内核方略:“以军带民,北地生根!”

朱由检的声音平静却充满了力量,“朕在京郊的皇庄与天子屯中去岁已经试种此三物。现在不是要不要种的问题,而是如何让它们在最短的时间内,于北方大地上扎下根来!”

他看向洪承畴,目光灼灼:“而这关键,便在于以军带民!”

“朕现在再加你一个权柄,凡涉北方屯垦、救灾事宜,自山海关至嘉峪关,所有卫所、军屯,皆归你调度!”

“朕下一道圣旨给地方文官,他们可以阳奉阴违,与朕玩那套拖字诀。但你不同!你可以直接向你麾下的总兵、参将,下达军令!”

洪承畴心中猛地一凛。

因为这代表着,皇帝从法理上,将农时的地位,拔高到了与战机等同的地步。

种不好粮食,就等同于在战场上贻误军机这是可以绕过所有繁琐程序,直接由军事主官依军法处置的死罪!

这已不是在行政,这是在用最严苛的军法,为农事保驾护航。

这是在与天灾打仗,更是与那盘根错节的腐朽体系,打一场不容有失的硬仗!

“不仅如此,”朱由检双手撑在御案上,身体前倾,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你要记住,在灾区挂起一个贪官的人头,比朕下十道温吞水的圣旨都管用!朕要你,以一人之威,震慑整个北方!”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

洪承畴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这份信任,重得烫手!这份权柄,大得骇人!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何为用人不疑?

这便是!

这一刻,洪承畴心中不禁浮现出一段流传了百年的悲歌。

若是————若是当年武穆爷所遇之君,是眼前这位天子,何愁胡虏不灭,天下不定!可叹武穆爷一身忠勇,却抵不过“莫须有”三字。

而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得遇如此雄主,委以性命相托的重任?

一丝百感交集的酸楚涌上心头,洪承畴的眼框竞微微发热。他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抬起头,那双眸子里已然褪去了所有的尤疑,只剩下如钢铁般冰冷坚定的决意。

“臣,明白了。”

他重新拿起笔,在札记上奋笔疾书,将这血腥的方略化为冰冷的条文:“推广之法:一曰军行,立军令状,以保其效。二曰威慑,持尚方剑,先斩后奏,以做效尤!”

朱由检看着他迅速进入角色,暗自颔首。他缓缓直起身,先前那股迫人的锋芒收敛起来。

“朕闻: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然而,人君之责,在于知天命,而尽人事!今之腐儒,不知粮为何物,不辨菽麦,却奢谈仁义。此乃守其体而废其用,坐以待毙之道也!”

“亨九,”皇帝的语气平直,却字字如铁,“朕等所为,或许在史书上会留下骂名,或许会被天下士林视若仇寇。但只要能让我大明亿万子民,熬过这滔天大劫,这万世的骂名,朕一人担之!”

洪承畴热泪盈眶,他缓缓直起身,身上再无丝毫尤疑。

“陛下,臣已明了。”他沉声一拜到底,“此乃救民活国之策,臣万死不辞!”

“只是,此策要紧处不在种,而在种好。军中将士粗莽,若无良师教导、无良法可依,恐事倍功半,姑负圣恩。”

朱由检看着他,语气平静无波。

“你所虑者,朕早已为你备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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