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九渊的身影刚消失在楼梯转角,秦毅脸上的笑意便淡了几分。
他转身推开走廊尽头另一间雅室的门,里面于飞正拎着酒壶往杯里斟酒,罗宽则叼着根牙签,跷腿倚在窗边看楼下街景。
见秦毅进来,两人同时抬头,脸上露出真切的笑意,那是一种看到自家兄弟终于尘埃落定、前程有望的欣慰和松弛。
“磨蹭什么?就等你了。”于飞拎起一只白瓷酒壶,咕咚咕咚将秦毅面前的空杯斟满,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口荡出一圈涟漪,
“还以为你被那漕帮的小子绊住,不来了呢。”
罗宽没说话,只将盛着花生的碟子往秦毅那边推了推,嘴角噙着笑。
秦毅脱下外袍搭在椅背上,自然地坐下,端起酒杯也不客气,仰头便饮了半杯。酒是温和的黄酒,入口绵甜,后劲却足。
“总得把他安稳送走,这顿接风洗尘宴才算名正言顺。”
他放下杯子,捏了颗花生扔进嘴里:“免得招人眼。”
“小心驶得万年船。”于飞点头表示理解。
“尤其这会儿,林府住着真龙,城里藏着七境,咱们这些见不得光的,是该夹起尾巴。”
他说着,自己却先笑了起来,又给三人都满上。
之前秦毅在得知自己被封为太子右卫以后,第一时间就去了济世堂,将这个消息告诉给了二人。
二人当时十分高兴,于飞便提议来这酒楼里庆祝一下,不带别人,只有兄弟三人好好的畅饮一番。
为了不引人注意,秦毅就将酒楼定在了这里,既是陆九渊接风洗尘,也是借他出狱的事情掩饰,免得于飞和罗宽被有心之人注意。
毕竟如今陈国太子就在林府,而且戒备森严,两个七境都在城里,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酒过三巡,罗宽用筷子尖点了点桌面:“说说,那太子右卫府率,到底是个什么门道?听着威风,具体干啥的?真要天天去太子身边站岗?”
他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更多的却是关切。
秦毅咽下口中的豆腐,笑了笑:“就是个名头好听的闲差。太子亲口说了,左卫才是真干事的,我管的这右卫,说白了就是摆给人看的仪仗。每旬去点个卯,熟悉下规程就行,其他时候自在得很。等太子回上华,这职位也就没了,到时候再另行安排,大概率还是留在江宁。”
他将白尚秀的话稍作修饰,说得更坦荡了些。
于飞和罗宽对视一眼,脸上欣慰之色更浓。
“这安排妥当!”于飞一拍大腿,“比我们给你弄那青鳞台的身份强多了!那玩意儿到底见不得光,这太子右卫可是实打实的清贵身份,往后你在南陵,就算真正立住脚了。”
罗宽闷了一口酒,淡淡道:“我俩能做的有限。这局面,己是最好的了。”
话里没有自矜,透着几分的感慨。他们一路护送,殚精竭虑,躲过无数明枪暗箭,所求不过如此。
秦毅心中暖流涌动,他当然知道其中不易。之前帮他弄来青鳞台的身份,己经是他们所能做到的极限!
毕竟两人都不是陈国人,在南陵城没有自己的势力不说,还得躲躲藏藏注意不被当地的官府发现,异国他乡能做到这一点己经是难能可贵了。
前身陈子实有这样两个可以无话不谈的兄弟,秦毅是真的羡慕,罗宽和于飞对于他来说不仅仅等同于再造之恩,他们千里迢迢把自己送回陈国,帮助他在这里安顿下来,还毫无保留的教他习武。
但秦毅却没什么能报答他们的,唯一的方式就是告诉他们这个世界的一些修行方面的秘密。
他举起酒杯:“我明白。这份情,我记着。”
一切尽在酒中。三人碰杯,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话头转到修为上。
提到这个,于飞神色振奋了些,压低声音说道:“你那法子,虽是个偏方,却真管用!如今我己能自个儿偶尔触到那点感应了,虽还不稳固,但路子是通了!”
他眼中精光闪烁:“他娘的,这种感觉啧啧,和以前蛮干冲关完全不一样!真气运转都仿佛更灵动了些。我现在甚至觉得,真动起手来,一般的七境未必是我对手!若按部就班,最多半月,我必能踏出那一步!”
那一步,自然是指真正迈入七境,而且是不同于寻常武夫的七境。
他挥了挥拳头,劲风带动灯焰晃动:“这全是托你的福!”
秦毅为他高兴,却还是道:“若有我助力,进程或能更快些”
“打住!”于飞立刻摆手,态度坚决。
“你那法子虽好,却十分耗你心神。如今这南陵城看着太平,底下不知多少暗流。太子坐镇,两个七境高手在侧,前些天的乱子余波未平,谁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你必须时刻保持全盛状态以防万一。我这半步七境,足够自保了。这点时间,我等得起。”
罗宽也在一旁点头附和:“老于说得对。你的安全最重要。”
秦毅知他性子,便不再坚持,转而看向罗宽:“罗宽兄,你如今呢?”
他之前帮助于飞的同时也告诉了罗宽自己的修炼理论,当时罗宽听后若有所思,也让秦毅帮忙尝试了一下那所谓的元神联系,但那时候他的元神没有一点反应,只说后面自己再试试。
罗宽放下酒杯,摇了摇头,语气平静:“我后面又试过了,还是没什么反应。不像老于,他己是半步门槛上的人,元神将凝未凝,能被你‘惊醒’。我底子还差些火候,元神散乱,你那精神力压过来,它无知无觉,也就没办法主动联系我。”
于飞插话解释道:“没错。这东西强求不来,得讲个水到渠成。老罗天赋其实比我强,或许等他也到我这一步,自然而然就成了。若到时候还不行,再设法来找你帮忙不迟。”
秦毅点头,正要再说,忽然品出于飞话里一丝别样的意味。他动作一顿,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声音低了下来:“你们这话的意思,是准备走了?”
话音落下,席间热闹的气氛骤然一静。
于飞和罗宽对视一眼,同时放下了筷子。于飞脸上那点酒意带来的松弛消失了,他搓了搓手,避开秦毅的目光,低声道:
“本想着这庆功宴高高兴兴的,想晚点再说的也罢,我和罗宽确实要走了,最多三日后就会启程,就算你今日不设这宴,我俩这两日也得寻你告别。”
虽然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秦毅心头还是一沉。
他沉默片刻,没有追问为何,也没有挽留,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早知道今日是离别宴,该换间更好的酒楼才是。”
“嗐!扯这些干嘛!”于飞大手一挥,故作轻松,“这江南菜精细是精细,但对我俩这粗人来说,味道都差不多,填饱肚子就行!弄那么隆重反而拘束。”
他神色一肃,声音压得更低:“不是我们不想多待,是北边传来消息,恐怕要有大变故。突斯人的试探差不多了,接下来,怕是真要动真格的了。大周一旦乱起来,楚国绝不可能袖手旁观,我必须尽快回去做些安排。”
他看向秦毅,眼神凝重:“你在陈国,也要多留心这方面的风声。我怀疑,这次的风暴,陈国未必能独善其身。”
罗宽也接口,语气沉甸甸的:“天下又要大乱了。只可惜,这次再也没有少帅出来力挽狂澜了。这动荡,不知何时是个头。”
接下来的酒,喝得便有些沉闷。秦毅没再怎么动筷,沉默地听着于飞和罗宽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
临别时,他一再嘱咐:“走之前,务必告诉我一声。就算宴吃过了,送行必须要有。”
于飞和罗宽都笑着应承下来。
秦毅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以后,两人脸上的笑容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剩下沉重的忧虑。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屋檐的轻响。
许久,罗宽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
于飞不解地看向他。
只听罗宽带着几分玩味,低声道:“于飞,你说要是哪天他全都想起来了,发现尚公主和长公主其实是相隔千里的手帕交会是个什么表情?”
于飞愣了片刻,试着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也没绷住,拍腿大笑:“到时候俩公主一左一右,那场面怕是精彩得很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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