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转瞬即过，流月阁外的栈桥旁，西人重新汇聚在返回林家的小舟上。水波轻漾，映着画舫阑珊灯火，也映着林采薇兴奋得发亮的眸子。
她亲昵地拽着徐灵均的胳膊，语速飞快地分享着女宾区的见闻：
“木头！那‘兰苑’的雅致！点心碟子比花还精巧，香篆氤氲成诗，几位姐姐品茶论道，谈的是海外奇闻与闺中新体诗呢！可惜你没见着，听说东岸的‘竹影轩’又是另一番景致，专讲制香养兰的学问真真是应了那句‘一阁一世界’，可惜了，才逛了两处，明日定要再去别家见识见识，这十里画舫果然各有千秋。这几日非得把余下几家顶尖画舫都逛遍不可！”
徐灵均见缝插针，等林采薇稍有停顿时，便“报备”似的插了进来，语气带着回味：
“你们是不知道，我与陈兄在‘流月阁’西厅，遇到一位性子极为特别的姑娘，唤作‘云柔’。人冷得很，戴着面纱不爱言语，箫艺却当真了得！一曲终了，满场鸦雀无声。后来竟还拔剑起舞，身姿如电…”
他巧妙隐去了云柔执念于登上大福号以及秦毅那惊世骇俗的“三个法子”，只着重描述了其技艺与孤冷气质，引得林采薇又嗔怪又好奇地追问细节。
苏妍的小脸也泛着淡淡的红晕，月色与灯影下更显柔润。她挨着秦毅，声音细细软软，透着按捺不住的雀跃：
“相公，我也尝到一种藕粉团子，里头裹着桂花蜜浸的莲蓉，甜丝丝又不腻人还有啊，她们玩一种用九连环改制的新玩意儿，叫‘玲珑锁’，我解到第三步就卡住了…”
她絮絮地说着那些精巧的玩意儿和女孩儿家的趣事，眼底映着湖光，闪闪烁烁。
秦毅笑着听着，目光落在她亮晶晶的眸子上，不时点头应和两句。
少女身上清新的气息混合着水汽和淡淡的糕点甜香，将她方才分享的细节在眼前一一勾勒出来，那份纯粹的鲜活稍稍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
很快小舟抵达了来处，林家的船楼在众多画舫中依旧醒目。
西人一路谈笑着回到林家大船温暖的内廊。林采薇依旧兴致勃勃，迫不及待拉着苏妍的手腕：“妍妹妹，来我房里，还有几样稀罕玩意儿给你瞧瞧，保管你没见过！”
苏妍笑着回头看了秦毅一眼，便随着林采薇离去，裙角消失在通往船舱的回廊转角。
徐灵均揉了揉肚子，对秦毅无奈道：
“方才光顾着听曲儿看舞，肚子里净是些没滋没味的点心点心。陈兄稍坐，我去后厨让他们弄几样实在的小菜酒水来。
说着便大步朝厨房方向走去，吩咐下人弄些热乎实诚的宵夜。
甲板上顿时安静下来，只剩晚风带着湖水的气息吹拂。
秦毅并没有坐下，他踱步走到船舷边，双手扶着冰冷的船栏，眺望着湖心那片由无数灯火和森然大福号组成的“岛链”。
心头的沉重感重新压了上来，游湖归来的短暂轻松，如同水面的涟漪，迅速消散。
林德善…那个戴面具的老狐狸，不是说好到了南湖自有消息？
宴会开启，湖面都热闹两天了。自踏入这片水域，他就竖着耳朵，紧绷着神经，等着林德善之前提过的所谓“联系”。
可这几日除了湖风喧嚣，什么也没有。林家这艘船位置靠前，紧邻着大福号这块“铁桶”，护卫巡视从未停歇，确实固若金汤。
是林德善的人根本无法突破这层防护将信息送进来？还是那个老狐狸觉得时机未至，根本就没打算在行动正式开始前让自己知晓计划？
秦毅眉头紧锁，指节下意识地敲击着木头船栏，这种完全被动、被人蒙在鼓里，仿佛随时会被当成弃子推出去的感觉，实在令人厌烦。
就在他思绪翻涌之际，一丝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震动声悄然入耳。
“扑簌…扑簌…”
并非虫鸣，而是某种极其轻微、几乎被风揉碎的声音——噗、噗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规律地振动羽翼，就在头顶上方不远处的黑暗中。
秦毅耳廓微微一动，侧耳屏息——那声音时隐时现，却规律地在头顶附近盘旋。
他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夜色，瞬间锁定了那微弱声响的来源。
一只通体雪白、唯有鸟喙如凝固血珠般鲜红的鸟儿，正无声地在他上方数丈高的夜幕里滑翔，姿态灵巧而诡异。
是血喙雀！林德善当初在青鳞台据点密室中郑重展示过的紧急联络之物！
秦毅心头猛地一跳，迅速环视西周。巡逻的水手在另一侧，甲板上并无他人。
他不动声色，缓缓抬起一只手掌，掌心向上摊开。那血喙雀竟仿佛认人一般，没有丝毫犹豫，如同一片洁白的羽毛，轻巧而精准地落在他掌心。
它歪了歪头，绿豆大的乌黑眼珠清晰地映出秦毅的面容，透着一股通人性的冰冷审视。细小的爪子上，果然绑着一个卷起的蜡丸。
秦毅迅速用指甲挑开蜡封，展开内部微小的纸条。指尖凝聚起一缕气机，《周天无相心鉴》的微光在眼底流转，纸条上那看似孩童涂鸦的笔画瞬间扭曲、重组，化作冰冷的青鳞台密文：
「酉字：五月三十日，暮时前。偕马奎控住陆家船，汝部鳞兵，分置漱玉舫、栖霞舟。信至自取，见焰号（红三绿一）自行其是。」
五月三十秦毅眼神微眯，快速回忆。
今日是五月二十九，宴会第一日。林德善定的动手时间，竟是端午正日的前夜！也就是宴会表演的第二晚！地点，就在这旁边那艘陆家的船上？
纸条上提到的两艘画舫名字——漱玉舫、栖霞舟
秦毅在白天游湖时就对这两艘船有印象。那两艘船，名气不大，装饰也称不上华丽，乍一看只是两艘普普通通、名气一般的画舫。
但它们的位置很刁钻，正好卡在大福号船队核心区的外围边缘，不易引人注目，离陆家那艘停泊在附近的“漕帮总旗”主船也不过百丈之遥。
当信号发出，这两艘画舫上的自己人确实能在最短时间，以最短的航距、最快的速度扑向目标。
林德善秦毅握着纸条的手掌微微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这老东西不愧是青鳞台总部出来的好手，在利用环境、部署暗子、选择时机上，真是毒辣到了极点，无声无息间就将棋子布到了敌人眼皮底下。
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在官府严格管制的画舫群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去这么多人的？漕帮、巡检司的眼线，难道都是摆设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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