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关的小室,人又少了许多,只剩寥寥十余人。室内放了几张棋案,黑白子布局各异,但却并非对弈之用。
那青衣小鬟解释:“此处非是斗棋。云柔娘子心性灵动,每每以棋为媒,布下谜阵。诸位贵客需得从这几盘残局棋势之中,品度云柔娘子今日之‘心思’,写于纸上,答对者方能入最后一关。”
秦毅二人闻言立马上前查看棋局。
但这里氛围与前三关截然不同。角落里有五六人围在一起,一个个锦衣华服,摇头晃脑,对着棋子指指点点,口中高谈阔论。
什么“落子天元显豪迈”、“棋风如剑意潇潇”,实则言之无物,更夹杂着相互吹捧之声,在原本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刺耳。
有人提议与其猜心思不如以诗会友,剩余几人便立刻引吭高歌,状若癫狂,自诩风流盖世,尤其聒噪。
徐灵均正沉下心细看一盘玲珑小局,被这嗡嗡声搅扰,心头火起。
“这清平诗社的人,本事不大,动静倒不小。”他嘀咕了一句,语气不耐。这些人是南陵城里一个诗社的成员,水平不上不下,偏又喜欢抱团喧嚣,属实下乘。
也许是他的嘀咕声音稍大,也许是其中一人恰好听到了“清平诗社”几个字,一个穿着宝蓝锦衣的年轻士子立刻转过头来,扬着下巴挑衅道:“这位兄台有何指教?我等以诗言志,何来聒噪之说?莫不是腹中空空,见不得他人文采风流?”
另一人也阴阳怪气接话:“就是,自己悟性不够,还怪别人声高。此处非你家书斋!”
徐灵均本就是富家公子脾气,哪里受得了这个,立刻回敬:“指教不敢当!只是这偌大棋室,成了诸位吊嗓子的戏台子,连个下棋的心思都被搅没了,这风流还真够‘独特’的!”
“你!”那青年被噎得脸一红,手指徐灵均就开始发作。
“哼,粗鄙之人,懂什么雅趣!”
“有本事你也吟一首,让我们见识见识!”
争执声骤然变大,藏在角落阴影里的管事一见不妙,赶紧快步上前打圆场:“哎呀呀,各位贵客息怒息怒!同场为客皆为缘,动气伤和气,伤和气!”
他堆着笑脸拱拱手,“诸位俱是雅人,这棋势为谜,考较的便是玲珑心思。若为点口角失了看云柔娘子的缘分,岂不可惜?不如这样”
管事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诸位若有兴致,不如以‘棋’为题,随口吟哦两句佳句,既添雅趣,又能定个高下。如何?”
他本意和稀泥,那宽额青年自恃有些诗才,闻言竟顺势道:“好!就用诗词定输赢!让他心服口服!”
徐灵均也是傲气上涌:“比便比!怕你不成?”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管事苦笑不迭,但事己至此,也只能由得他们了。
小室里其他几位看客也暂搁了思绪,饶有兴致地看过来。那青年当先吟道:“纹秤方寸天地阔,黑白纵横意气生。一子乾坤定”
他自以为是开了个好头,摇头晃脑正待续下去,一首冷眼旁观的秦毅忽而嗤笑一声,上前一步,声音冷峭:“江湖心气,岂是纹秤容得下的?作罢!”
他目光掠过那神色倨傲的几人,更懒得提什么“棋”字,首接对着管事朗声道:“何必废事?既要比,便干脆些。我先来。”
不等众人反应,秦毅口中己倾泻出一串饱含杀伐与决绝的诗句: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诗句铿锵,如金铁交鸣,更有一股睥睨之气扑面而来。比起先前那宽额青年扭捏堆砌的“棋诗”,其意境之高远,气魄之雄浑,相差何止万里!
满室皆惊,落针可闻。
那宽额青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指着秦毅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嘴唇嗫嚅着想反驳什么,却半个字也吐不出。
他身旁那几人更是眼神躲闪,满面羞惭,只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
片刻死寂后,角落里竟有人忍不住低声喝了句彩:“好气魄!这才是真侠气!”
管事也暗自抹了把汗,心知胜负己分,连忙上前对那几人拱手:“几位爷…您看,这”
宽额青年冷哼一声,羞恼交加地一拂袖:“罢了!我们走!”
说完便带着他的“诗社”同伴,灰溜溜地快步走出小室。厅内立时清净不少。
管事这才转向秦毅,满脸堆笑,语气明显恭敬了许多:“爷大才!不知此谜可曾参透?”
厅内余下的几人也竖起耳朵,眼神灼灼。
秦毅对着那几盘“残局”沉吟片刻,微微摇头:“棋谱诡谲,人心难测。所谓女子心曲,如同雾里看花。管事可否稍稍点拨一二?免得我等白费力气。”
众人闻言,也纷纷附和。
管事面露难色,踌躇一番,看看天色似乎又不早,便低声道:“也罢…只请勿外传。云柔娘子心思玲珑,喜月不喜花,思深未必是念远,愁绪或为新妆…言尽于此,诸位各凭本事吧。”
说完这晦涩的几句,便退了开去。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各自揣摩着提笔书写。秦毅也在纸上猜了几个答案递上去,均被那小鬟摇头婉拒。
徐灵均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今日无缘。这些姑娘们往日虽贵些,肯花银子总能一睹芳容,哪有这般麻烦?唉,还不是这几日…”
他忽然压低声音,对秦毅道:“昨日端午正宴只是开场,我那岳父大人还要在南湖之畔举行另一场更大规模的聚会,就在那大福号上!届时会特邀湖上最负盛名的几位名妓、舞魁、才女上去献艺助兴!若能登临大福号,在满城乃至更广阔的大人物面前一展风采,那真是声名鹊起,身价暴涨!云柔姑娘刚冒头,自然拼了命想在这最后关头博个出彩的名声,这才如此矜持难见!”
“上大福号…”秦毅喃喃,眼中精光一闪!
他看向云柔姑娘其中一盘棋势——那布局看似优雅,实则处处机锋,隐含争占“中腹”(核心之地)之意!再联系管事那句“愁绪或为新妆”(为新的舞台发愁),徐灵均刚刚的猜测…
秦毅豁然开朗,再不犹豫,提笔在纸上只写下了一行字:
【我有法子助你登上大福号】
这行字递到小鬟手中时,她初看一愣,随即脸色微变,不敢怠慢,低声道:“贵客请稍等!”捏着纸条匆匆转入后方一处珠帘遮掩的小门。
厅内剩下的几位文人雅士也被这举动吸引,纷纷投来好奇或不解的目光。死寂,持续了片刻。
片刻,那小门掀开,那小鬟再次走出,脸上带着惊讶与难以置信,对着秦毅和徐灵均深深一福,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恭敬:
“二位贵客,请随婢子来。云柔娘子…有请。”她的目光,尤其落在秦毅身上。
厅内瞬间响起一片低低的哗然和倒吸凉气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毅和徐灵均身上,充满了惊愕,还有浓浓的嫉妒。
徐灵均更是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鸭蛋,愣愣地看着秦毅:“陈兄?这这就过了?”
秦毅面色平静,他对那小丫鬟微微颔首,整理了一下衣襟,在众人或惊奇或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拉着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的徐灵均,踏过那道刚刚开启的门槛。
门扉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喧哗与探究。门内,是淡淡的幽香,和通向那位神秘云柔姑娘小厅的短短几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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