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的小舟在湖中拖曳出一道涟漪，无声地融入身后被雾气柔化的画舫群影里。桨橹划水的节奏平稳有序，老船家默不作声，只专注地盯着前方水道。
林采薇倚在船头，兴致勃勃地为苏妍指点：“快瞧那边，‘揽月轩’！昨儿我还听说他们排了支新舞，可惜赶早不如赶巧”话音未落，小船己飞速滑过那艘装饰雅致的画舫，只留下一角朱栏飞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小舟在船工老练的操控下，如游鱼般钻出客船林立的泊区，贴着东面湖岸线滑行。风里带着凉意，也带来了水草和远处炊烟的气息。
舟行甚疾，掠过巍峨的楼船，雕梁画栋的朱漆在初阳下泛着光；穿过精巧的花舫，朦胧纱幔后似有倩影梳妆。偶见狭窄处泊着的小小乌篷船，简陋局促，船尾支着炭炉，冒出白气，混着湖水的湿咸飘来。
苏妍紧挨着秦毅坐在船舷边，眼神清亮，贪婪地扫过两岸。大者如巍峨的楼船，彩灯未熄，在薄雾中晕开暖黄与嫣红的光晕；小者不过乌篷小船，篷下人影模糊，透出市井生活烟火气。
这便是依附大船讨生活的“水上人家”了，林采薇见苏妍好奇地张望，压低声音笑语：“都是没法上画舫营生的苦命人，有时也做些皮肉生意。”
舟首一转，水流推着小船靠近湖湾一片青黑嶙峋的石滩。湖中一处凸出水面的黑色礁石尤为醒目，形状奇异，像一尊凝固的背影，面朝烟波浩渺的南芜湖深处。
礁石被经年累月的湖水冲刷得油黑光滑，隐隐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沧桑。
“看见没？就是那块石！”林采薇雀跃，指着礁石，“据有的老船家说，这礁石是个等情郎等白了头的渔娘所化。诚心拜一拜，最是灵验！能求个夫妻和美，子嗣昌隆呢！”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脸上都浮起郑重与期待。林采薇拉着她，示意老船家稍停片刻。小舟轻巧地贴着礁石停下，水波轻拍石身。
甫一靠近岸边浅水，林采薇便拉着苏妍下船，踩上湿滑的鹅卵石滩。濡湿了鞋袜边缘也顾不得，二人屏息凝神，对着那块沉默的礁石，双手合十，眉目低垂，虔诚异常。
苏妍看了秦毅一眼，见他目光落在远处雾中的另一艘船上，似乎心不在焉。她没说什么，但也学林采薇的样子，对着冰冷的礁石默默许愿，脸颊微热，愿望里自然离不开身边那人。
她们口中念念有词，无声的祈愿只对着礁石诉说。那背影，在静谧的晨光与微微的潮气里，透着一份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庄重与柔软。
徐灵均和秦毅站在水及脚踝的小船边沿看着。徐灵均饶有兴致地欣赏自家娘子少有的虔诚信女模样，嘴角噙着笑。
秦毅则背着手，目光平静地掠过礁石，投向远处更开阔的水面，对这传说中能护佑婚姻圆满、赐予子嗣的力量，显然兴趣缺缺。
好一会儿，林采薇才拉着苏妍回到船上，脸上带着完成仪式的释然和一丝羞赧的潮红。目光扫过两个木头似的男人，见他们竟无所表示，不约而同地丢过去一个嗔怪的白眼。
林采薇立刻不满地啧了一声：“木头！大木头！半点不解风情，渔娘也懒得保佑你们！”
徐灵均摸摸鼻子，识相地没应声。秦毅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
苏妍抿唇忍着笑意，轻轻拉了下秦毅的袖子，几人重新坐好。小舟再次启程，将沉默的礁石与那虚幻的传说抛在身后。
雾气在升腾的阳光面前渐渐失了势，从厚重的幕帘褪成稀疏的薄绢。湖面开阔起来，沿岸的热闹更清晰地传来。吆喝声，丝竹零星的试音，孩童追逐的嬉闹，勾勒出端午的喧腾轮廓。
阳光也灼热起来，烤得甲板微烫。
小船驶近一处林采薇心仪的“听雨楼”画舫，气派的船身上彩绘绚烂。
林采薇刚要扬声招呼，船尾一个正擦拭围栏的仆役便摆手示意：“娘子且慢！时辰尚早，姑娘们还在歇息排练，白日不待外客，要日头偏西了才开门待客呐！几位贵客晚些再来？”
林采薇不死心，一连问了几艘知名的画舫，得到的回答大同小异。湖上一片安逸的慵懒，是繁华登场前的喘息。
几人面面相觑，林采薇的兴致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苏妍也难掩失望。
无奈，只好随意寻了湖畔一处搭着凉棚的酒肆，草草用过些清淡的饭食。没了游舫的目标，午后湖面热气更甚，阳光白花花的晃人眼。
“罢了罢了，”徐灵均温言打圆场，“天热，不如找个阴凉处歇歇脚，试试运气？好歹是份消遣。”他指的自然是钓鱼。
这个提议虽不够热闹，却也是无奈之选。几人随意在一艘大型客船投下的巨大阴影旁停下小船。林采薇打发老船家回去取钓具、茶水点心。
等老船家摇着小舟消失在人丛里，徐灵均变戏法似的从自家船舱暗格摸出几副精巧的手竿鱼线，笑道：“有备无患。”
林采薇这才嗔怪地瞪他一眼，那点不快也散了。
寻了处相对僻静又水深合适的水面，众人各守一隅下钩。湖水碧沉沉，倒映着天光云影。
徐灵均下钩不久，便见浮子微沉，手腕一提，一尾巴掌大的银色湖鱼便活蹦乱跳地出了水，鳞片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林采薇高兴地拍手。
苏妍起初连鱼竿都拿不稳，还是秦毅接过手，替她捋顺丝线，装好鱼饵，教她如何轻轻甩出去。那耐心细致的样子，倒让旁边林采薇看得眸光微闪，再次用手肘捅了下徐灵均。
苏妍的饵料才沉下片刻，浮子竟猛地一顿，迅速下沉！她轻呼一声，有些慌乱地提竿。线绷得紧，水下传来明显的挣扎力道。
徐灵均经验老道地过来搭手，不多时，一尾更大的青背鱼便被提出水面，在船舱里啪啪挣扎着。
秦毅的浮子却纹丝不动，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双眼微眯，盯着自己平静的水面。时间流逝，徐灵均又上了两尾，连林采薇也歪打正着钓到一尾小鱼。
可今日那鱼仿佛都认得他的竿一样，饵下去许久，浮漂竟纹丝不动，水面平静得像镜子。偶尔一丝颤动，他猛地提起，也只拽上来一个空钩。
秦毅面上淡定，心里却犯嘀咕。他用的饵、选的位置都没问题，甚至耐着性子换了几种饵料，那水面依旧平静得像一块死玉。
反观苏妍那边，简首就是“鱼神眷顾”。鱼线刚没入水下几个呼吸，鲜亮的小浮漂就猛地一沉！苏妍惊得低呼一声，在秦毅“别急，轻轻抬竿”的提示下，笨拙又激动地往上提。
竿梢弯了，水花西溅，一尾巴掌大小的鲫瓜子竟真被她扯了上来！
苏妍的鱼获越堆越多，她炫耀的劲头便更足。每当钓起鱼，总要眉眼弯弯地捧给秦毅看，小脸红扑扑，话里话外带着藏不住的娇嗔：“相公你看，清瑶又钓到啦！是不是比林姐姐那尾更大些？”
林采薇便在另一边回敬她几句小话。
苏妍把扭动的鱼儿摘下来放入旁边水桶，动作虽然小心翼翼略带嫌弃，但眉梢眼角的得意藏都藏不住。一次，两次那小水桶里的鱼扑腾声越来越热闹。
起初她还只是偷偷瞟一眼秦毅，渐渐地，干脆歪头看他空荡荡的水桶，娇俏地扬起下巴：“哎呀相公，这湖里的鱼怕是在练闭口禅？”
她连“钓胜于鱼”这样的俗语都搬出来安慰他。
最后简首是靠在秦毅身上，故意把那小桶里的“战利品”拨出哗哗水响，那模样，矜持尽去，像个傲娇的小孔雀。
阳光透过水波，映在她脸上，那神情倒比钓上鱼本身更吸引秦毅的目光。
秦毅望着空空如也的钩和桶，又看看身侧人儿生动的眉眼，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认了这份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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