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傍晚,红霞漫天,秦毅穿过静谧的回廊,走向苏妍居住的小院。
院门虚掩,透过花窗,只见苏妍坐在窗前的书案旁,不时在摊开的纸稿上写着什么。昏黄的夕照洒在她身上,映出几分专注和疲惫。
秦毅在门口停下,清了清嗓子:“清瑶。”
苏妍闻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自然的起身相迎,同时不动声色的把她刚刚在写的那叠纸稿压到了一册书下面。
“相公?你怎么来了?”
“有些天没见着你了,过来看看。”秦毅走入书房,目光状似随意地扫过书桌,落在那被压实的书册上,又回到她脸上,“在忙什么?府里出了棘手的事?”
听到“有些天没见着你了”、“过来看看”等字眼,苏妍眼睛亮了一下,心底那份意外和喜悦瞬间压过疲惫。
她没有首接回答,而是侧头看着秦毅:“相公是想我了么?”
秦毅没有接她的话茬,也没否认,只是微笑着凝视着她。烛光在她白皙的侧脸上跳跃,染红了小巧的耳垂。
苏妍起初还能强作镇定地与他对视,可仅仅过去五六息,脸上的镇定如同被点燃的薄纸,瞬间崩塌瓦解,耳廓彻底红透,她垂下了眼睫,不敢再与他对视。
“好啦。”苏妍举手投降似的,声音软了几分,“这几日确实有几桩要务需我亲自打理,抽不出身去扰相公的清静。”
她顿了顿,想起刚才压在书下的东西,脑中念头一转,顺势说道:“而且端午将近,还有一桩大事需要准备。”
“端午?有什么说法吗?”秦毅挑眉。
“嗯。”苏妍拉他一同在桌旁坐下,“林知府广撒请帖,端午那日要在南芜湖上设宴,遍邀江宁府里有头脸的家族。我们苏家自然也在列。”
“不过一场节宴罢了,还需费心准备什么?”秦毅不解。
苏妍唇角微弯:“相公有所不知,林大人亲自筹划的酒宴,岂是寻常玩乐?那南芜湖上的十里画舫再繁华,也不过是盛酒的瓶。瓶子里的‘酒’,才真正要人破费呢。”
她压低声音,“这端午宴会,名为宴请,实是募捐。”
“募捐?”秦毅挑眉,“陈国有哪里遭了灾吗?”
于是苏妍细细和秦毅解释了一番。
事情起因是江宁府西边的徽州在年初的时候闹了旱灾,而且范围极大,几乎影响了七成耕地的春耕,好不容易熬过两个月,熬过了干旱,又立刻迎来了暴雨季。
最致命的是暴雨之后徽州各地爆发了蝗灾,将地里的作物吃的一干二净。百姓没有收成,也没有多少存粮,再加上徽州知府应对不及,在蝗灾爆发之初还想着隐瞒,结果导致了灾情的蔓延。
五月初的时候,灾情终于再也瞒不住的情况下才不得己上报朝廷,这时候徽州己经饿死了几万人,还有几十万人背井离乡,其中一支几万人的队伍己经进了江宁府范围,就在江宁西路。
几万人的吃喝拉撒可不是小事,这些人既然来了江宁府,林知府就不能不管,于是只是举办了宴会,邀请了各地大家族共同商议这些人的处置方案。
秦毅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要各家出血了。”
“正是。”苏妍轻轻敲了下桌面,“前几年江宁水患,徽州也援过手,这次林大人于公于私都不能袖手。可具体怎么个章程,让各家出多少血,怕是那日才见分晓。苏家树大招风,既要在知府大人面前全了体面,又不能伤了自家根基。我这几日就是在清点府库、核算账面,看看能动多少粮食布帛,能拿出多少现银,盘算着报个数目过去。祖父也在为此奔走,与其他几家通个气。”
秦毅点头表示理解,这确实是关系到家族脸面和真金白银的大事,他也明白了苏妍这几日为何足不出户。
徽州灾民涌入的压力,林知府的无奈之举,大家族的互相试探与博弈,苏家内部的精打细算这哪是什么闲情逸致的端午宴会,分明是江宁府上层应对潜在动荡的一场无声角力。难怪苏妍焦头烂额。
“原来如此。”秦毅了然,随即又皱眉道,“几万灾民涌入江宁西路?这消息可确切?州府如何安置?单靠募捐恐怕”
“确切。”苏妍语气肯定,“采薇透露给我的消息,她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诓我。至于如何安置这恐怕正是林知府要借宴会与各家商议的核心。他一个人兜不住底,必须几家分摊。”
“所以端午那日,相公能否陪我同去?”苏妍话题一转看向秦毅,眸子里带着明显的期待。
“那南湖风光在端午最是盛景,画舫云集,名流荟萃,错过了可惜。正好”她脸又微微一红,声音轻了些,“也算我们第一次一同赴这等大宴。”
秦毅本能的想起了青鳞台可能的“大行动”,南芜湖上的宴会时间地点都太醒目了。巧合?还是其他?他下意识想拒绝。
可看着苏妍眼中那份小心掩饰的期待,再想到她前些日子放下身段的主动靠近,以及此刻因劳累而微显苍白的脸色,拒绝的话还是没说出口。
“好。”秦毅终是应下,“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
苏妍脸上绽开笑容,积蓄几日的疲惫仿佛都被这句应承驱散,再次孩子气地比划了个小小的“耶”:“那便说定了!”她看起来十分期待和秦毅的湖上之行。
“嗯,说定了。”秦毅看着她的笑靥,唇角也扬起一丝弧度,“对了,苏家还有哪些人会去?”
苏妍收敛了笑容,认真道:“此次虽然以募捐商谈为主,但各家去的人都不会少。林知府设下的画舫位置有限,一府大抵能得三、西个上主船的名额。祖父会去,我与相公必是要去的。祖母腿脚不便,多半不愿折腾。至于其他人”
她顿了一下,“其余人若想去南芜湖边看看热闹倒也可以,人太多肯定不成,上不了船只能在岸边候着了。具体的到时候再看安排吧。”
她有些期待地笑了笑,“十里画舫的盛景,相公也一定没见过吧?”
秦毅点头,心中了然。
那传说中的“十里画舫”,此刻在摇曳的灯影之外,似乎己笼罩上了一层属于权力与博弈的现实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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