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织成一张朦胧的帘,挂在药材行后街小院的上空。湿冷驱散了初夏刚冒头的暑气,也在青石板路上留下濡湿的暗痕。
苏汐柔胳膊肘撑在窗台上,下巴枕着交叠的小手,目光穿透雨幕,牢牢锁死那扇院门。雨点敲打屋檐,单调的“嘀嗒”声伴随她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先生己三日不曾踏入这小院了。
惆怅漫了上来,像雨水浸透了窗框,她的目光有些惆怅,开始考虑是不是要继续装成抑郁少女,这样先生才会时不时来小院里看看她们母女。
曹嬷嬷外出未归,院子里静得只剩雨声。苏汐柔侧耳听了听母亲那边的动静,房门紧闭,里头静悄悄的。
王若兰在做什么?她几乎能猜到,十有八九是埋首在账册里,或是对着秦毅前几日留下的那张写满数字和构想的纸张发愁。
母亲的气色确实比在苏府时红润多了,眉眼间不再时刻绷紧,显出几分舒展。但苏汐柔知道,她心里那根弦还在悬着。好几次起夜,她都听见她在梦呓中呼唤着自己的名字。
王若兰在担忧她的将来,担忧这无根浮萍般的生活,但苏汐柔却不赞同母亲的想法。
秦毅这大半个月给苏汐柔偷偷开的小灶课堂里,除了会教授给她基本的算学以外,传授的最多的就是思想,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思想。秦毅告诉苏汐柔,女子不必依附男子,也可以过得很好。女子要有自己的主见和判断能力,要敢爱敢恨。
秦毅给她讲的很多,多的他自己都记不得讲过哪些,都是在课上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大到自然现象,太阳的东升日落,小到如今的男权社会,统治阶级的意志,他都毫不保留的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这位聪慧的弟子。
那些“离经叛道”的话像种子,在她心里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苏汐柔一向敬佩秦毅,将他的话奉为圭臬,可秦毅告诉苏汐柔,他不是圣人,他的看法只是一家之言,又教会了苏汐柔辩证的看待问题。
于是,她小小的脑袋日夜转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念头,有时蹦出的问题连王若兰也哑口无言,只得打发她找先生。可秦毅并非日日能来,许多思绪便成了苏汐柔独自咂摸的心事,落在旁人眼中,不过是这小姐愈发沉默寡言了。
可她在乎谁?不过母亲与先生二人罢了。
“唉。”又是一声叹息。苏汐柔觉得自己的母亲在情之一事上像块木头,除了做生意和看账本厉害,在感情上完全是一塌糊涂。
以前给她找的糊涂爹苏季渊就不提了,如今与这般好的先生每日朝夕相对,竟还能守着这生分!
她经常会找机会闯到王若兰和秦毅独处的空间里,发现她不在的时候两人并没有擦出她想象中的火花,反而是她在的时候两人才会相处的更自然,就好像有了她在中间以后,他们才能够无视某些东西。
这算什么?
苏汐柔知道,这就是先生之前说过的“封建道德束缚”,母亲就被这东西绑得死死的,在先生面前才会永远低眉顺眼抬不起头。
苏汐柔能明明白白感受到秦毅眼中的坦然,对她们母女二人丝毫没有嫌弃的意思,
甚至她偶尔捕捉到先生看母亲的眼神深处,一闪而逝的分明是男人看女人的热度,却总被母亲那副刻意的疏离掐灭了火星。
撮合之路,道阻且长啊!
细细的雨幕下,曹嬷嬷披着蓑衣的高大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她推门而入,手里提着好几个纸包。
小姐,看什么呢?”曹嬷嬷看见她巴巴望着门口的样子,心头一软,粗糙的手抚过她发顶,递过来一个纸包,
“喏,给你的饴糖。”
“谢谢嬷嬷。”苏汐柔声音里总算带出点甜意。曹嬷嬷咧嘴笑了笑,转身轻推开王若兰的房门,迅速钻进去,又严严实实地关上。
屋内,王若兰果然坐在桌边,对着摊开的纸张和秦毅留下的草图出神。纸上墨迹缭绕,她眉心微蹙,心思沉得极深。
曹嬷嬷走近:“夫人,您要的东西,都齐了。按您吩咐,没人留意。有两样精细东西外面没现成的,订做了,得等几天。”她眼光扫过桌面,纸上密匝匝的符号线条在她看来如同天书。
王若兰“嗯”了一声,魂儿还没全收回来。曹嬷嬷回头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塞进王若兰手里。王若兰茫然抬眼:“这是”
“路上瞧见的,”曹嬷嬷神色坦荡,甚至带着点过来人的体贴,“老奴琢磨着夫人兴许能用得上。”她压低声音,凑得更近,“干净的,您放心用。”
王若兰下意识打开布包,里面躺着个木制物件。起初她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反应过来,脸颊“腾”地烧起一片红云!
“这是什么嬷嬷!”她又惊又羞,将那东西扔出去,“快拿走!我我用不着这东西!”
曹嬷嬷眼疾手快包好,又硬塞回她手里道:“放在小姐看不见的地方收好!害羞个啥劲儿?老奴给您浆洗内衬时都瞧见了”
她凑得更近:“您这个年岁,正当时呢!先前在苏府被那烂摊子磨得筋疲力竭没心思。如今松快了这心思不就活络了?老奴起夜都听见您的动静了琢磨着这东西有用。”
王若兰还是又羞又急,哪个良家女子会买这个呀,她坚决不要。
曹嬷嬷索性首接掀开王若兰的枕头,塞进去压好:“收好了!新的,万一万一用得着呢?您如今跟那渣滓断了干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总得有个好时候”
王若兰臊得不行,几乎是落荒而逃般拉开房门,快步走到苏汐柔身边。
心头那阵燥热与羞意萦绕,她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女儿的肩头:“一个人发什么呆呢?下雨天还吹风,仔细着凉。”
苏汐柔转过头,眼神幽幽:“在想先生。”她顿了顿,目光首勾勾看向王若兰,“娘你有没有想?”
“胡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怎么会想你陈先生!”王若兰眼神游移,声音薄怒,“再乱说,仔细让你先生听见惹人笑话!”
苏汐柔仿佛没听见她的否认,兀自埋怨道:“上次先生过来,娘你就不知道留他吃顿晚饭每次都走得急。”她小嘴撅起,不满更甚,“这下好了吧?药材行那边安稳了,先生就光顾着光顾着守在那个苏家了。怕是把我们娘俩都忘了!”
这话戳中了王若兰心底的失落,情绪也跟着低落下去,但还是强撑着替秦毅解释:“先生本是苏家的姑爷,自然是以那边为重,你要是想先生了,可以去找他”
她说到一半,自己也觉着苍白无力。她和苏汐柔都是被赶出来的,哪能再进得去苏家的门,这段时间苏家连个过问的人都没有,想来压根不在意她们娘俩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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