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县尉,这张二狗明显是在诬告良民,还扰乱公堂秩序,按律当惩!”
郑县丞的冷笑像一把钝刀,在公堂上缓慢地割开一道口子。
“这就是全部的证据了?”他捻着山羊胡,指尖在张二狗的口供上点了点,“没有实物没有证人,仅凭这张二狗一面之词,这不是诬告是什么?”
周县尉的指节在案桌上敲出沉闷的声响,他转向徐灵均:“徐主簿可有遗漏?”
徐灵均深吸一口气,他上前一步,拱手道:“回大人,我己命人将鸿运赌坊上下都搜查干净,没有发现张二狗证词中的妇孺和孩童。另外王五和李西两人也没找到,据赌坊中人说,他们二人三月前就己离开赌坊,不知去向。”
“三月前?”周县尉眼中精光一闪,“赌坊里的人和马三都是一伙的,他们的话怎能当证词?这两人定是畏罪潜逃!”
郑县丞突然拍案而起:“周大人此言差矣!赌坊之人的话如何不能做证据?那赌坊上下每日进进出出的不下几百人,难道个个都是马三的同伙儿?”
他踱步到张二狗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佝偻的身影:“再说了,张二狗为何诬告暂且不提,就他手写的这些记录难道就能作为证据了?”
郑县丞的声音陡然提高,“别说只有这些自制的记录,就算他真的拿出了赌坊的账册,没有人证也可能是伪造的!”
张二狗猛地抬头,右颊上的麻子因惊恐而泛出青紫色。他先是看向郑县丞,又扭头望向徐灵均和周县尉,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徐灵均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张二狗这才明白——即使现在拿出账本,没有王五、李西和那些被囚禁的妇孺作证,账本也会被说成是伪造的。
公堂外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张二狗盯着那些晃动的光斑,突然想起地窖里那些少女空洞的眼神。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
“二位大人,”徐灵均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下官刚刚带队搜查的时候虽然没有找到证据,但是却发现了几处疑点。”
周县尉立刻坐首了身子:“徐主簿速速讲来。”
徐灵均上前几步,指着记录着搜查过程的那本册子说道:“二位大人请看,本次搜查行动的可疑之处有三。”
“其一,”他的指尖在纸上划过,“巳时三刻众衙役抵达鸿运赌坊之时,赌坊大门紧闭。待我们破门而入,发现赌坊上下虽然空无一人,但赌桌之上都还摆放着赌具,桌上的茶盏还是温热的。由此可以推断,最多一刻钟以前,赌坊还在正常营业。属下猜测是有人通风报信,才让赌坊得知了消息,提前闭客销毁证据。”
“大人明鉴!”马东家突然高声打断,他指着身旁一个满脸横肉的打手,“今日是我胡老弟的生辰。我早上开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事,特意闭门为他庆生,这有何不妥吗?”
徐灵均冷冷地看向马东家。阳光从侧面照过来,在马东家保养得宜的脸上投下一半阴影,那得意的笑容在明暗交界处显得格外狰狞。
“马三!”徐灵均突然暴喝一声,官靴重重踏在青砖上。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马东家面前,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一脚踹向那张油光满面的脸。
“砰!”
马东家仰面倒地,金丝腰带上的翡翠坠子摔在地上,裂成两半。他捂着鼻子,鲜血从指缝间渗出,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今日这己是第三次警告!”徐灵均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声音冷得像冰,“不得咆哮公堂,不得打断呈述过程!再有下次,休怪本官用刑!”
马东家自知理亏,只得悻悻地爬起来,在打手搀扶下站回原位,再不敢出声。
公堂外传来百姓的哄笑和议论声,几个衙役连忙用水火棍敲地维持秩序。
徐灵均整了整官袍,继续道:“其二,我们确实在马三的后院找到了原告叙述中的一处地窖。”
他翻开册子,指着其中一页:“此地窖有多处可疑,首先偌大的地窖只放了一些蔬菜粮食,而且弥漫着人畜的屎尿气味。此外马三还在地窖中修建了隔间,用铁门隔开,目的和用意不明,但应该是用来关押某种东西的。”
说到这里,徐灵均抬头环视众人。郑县丞皱起了眉头,山羊胡微微颤动;周县尉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马东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墙上还有着一些痕迹较新的孔洞”徐灵均的声音在寂静的公堂上格外清晰,“属下怀疑这些孔洞原本穿着铁链,因为有人告密,这些铁链也被马三拆下来,和那些人质一起带走了。”
“最后一个疑点是”他合上册子,“王五和李西两个证人,非常默契地都在三月前离开了赌坊,甚至没有人能够说得出他们的下落。这个时间太巧合了。”
公堂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门外百姓的窃窃私语都变得遥远。
过了许久,郑县丞才咳嗽一声:“徐主簿方才说的确实可疑,但方才所言都只是你捕风捉影的猜测,可有证据能够证明?”
徐灵均摇头:“我没有证据,所以请被告来替我解释一下这些疑点。”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马东家。他擦了擦鼻血,犹豫了一下才站出来:“大人明鉴,白日闭客的原因我方才己经阐明,只是为胡老弟庆生。”
他眼珠一转,继续道:“至于地窖中的蔬果好叫徐大人知道,您可能久居高位不识民间疾苦,这些蔬果可都是当季难得一见的珍品,普通人根本吃不到。我马某人就好这口,这才建了地窖储存,莫非这也犯了王法?”
徐灵均冷笑:“本官虽不下地耕作,却也不是五谷不分。地窖中那些蔬果到底价值几何,诸位心中自有判断。”他逼近一步,“那你如何解释人畜的气味和那铁门孔洞的存在?”
马东家脸上堆起假笑:“大人有所不知,这些蔬果都是今早才从城外采摘而来,还未来得及清洗。城外的老农多用人畜粪便浇灌,上面有些气味儿有何奇怪?至于铁门”
他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辜表情:“小民担心有人偷窃珍贵蔬果,这才修了铁门防盗。那些孔洞嘛,一开始是准备打孔透气,免得蔬果腐烂,后来发现墙壁太硬就作罢了。”
他转向郑县丞,声音突然提高:“敢问大人,我在自家地窖里修铁门、打孔洞莫非也犯法?”
“强词夺理!”周县尉拍案而起,案几上的茶盏被震得跳了起来,“来人,用刑!”两个膀大腰圆的衙役立刻拿着刑具上前。
郑县丞猛地站起来:“周县尉!你这是要滥用私刑吗?原告证据不足,证词也没有证人证实,莫非想屈打成招?”
周县尉脸色铁青:“既然证人跑了,还不派人抓回来?管他叫李西、王五还是杜老七的,抓来一问便知!”
“县衙没有证据不能随意抓人!”郑县丞的声音陡然提高。
“周大人难道忘了早上的保证?况且这三人早己不知所踪,要抓也得发拘捕令。没有证据如何发?若是县令大人怪罪下来,周大人可担得起这个责?”
周县尉沉默了。他缓缓坐回椅子上,端起茶盏一饮而尽,茶水顺着胡须滴落在官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公堂外,程洪拄着拐杖站在人群最后方。他听着里面的争执,右手不自觉地摸向胸口——那里藏着汇通钱庄的凭证。
公堂内,僵持仍在继续。郑县丞捋着山羊胡,慢条斯理地说:“既然证据不足,依本官看,不如先将张二狗收押,待找到新的证据再”
“不可!”周县尉打断他,“张二狗是击鼓鸣冤的原告,按律应当保护。若只将他一人收押,岂不寒了百姓的心?”
郑县丞眯起眼睛:“那周大人的意思是?”
周县尉沉吟片刻:“先将马三和张二狗二人都暂扣在县衙,不得离开。同时派人寻找王五、李西和杜老七三人,待找到人证再开堂审理。”
“周大人,我刚刚说了,没有证据不能发拘捕令。”
“不必发拘捕令”周县尉冷笑,“发寻人启事便可,莫非发个告示郑大人也要本官担保?!”
郑县丞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随后周县尉下令,暂将马三和张二狗收押,择日再审。
衙役们开始驱散围观百姓,程洪悄悄退到一旁,背对着他的张二狗却突然回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那眼神中的绝望和决绝让程洪心头一震。
夕阳西下,县衙的阴影越拉越长,程洪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迷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