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站在码头边的青石台阶上，望着远处缓缓驶来的漕帮粮船。船头悬挂的三盏红灯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像三只充血的眼睛。
“三盏红灯代表着这是运私盐的船，三盏绿灯则是寻常货物，若是红绿交替则另有深意。”身后传来老刀沙哑的声音。这个缺了半只耳朵的汉子蹲在拴船桩上，正用匕首削着一截柳枝，
“大人若想知道漕帮的底细，得先看懂他们的旗语。不过旗语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更换，而且不同太保手底下的旗语还不相同，所以此刻我也不认得许多暗记了。”
秦毅回头，看见老刀将削好的柳枝插进腰间——那里己经别着七八根类似的枝条，每根顶端都刻着不同的纹路。这是漕帮水鬼传递密信的工具，老刀虽然被逐出帮派多年，却仍保留着这些习惯。
“陆九渊上午约我见过面了，听他的意思后面怕是会有大动作。”秦毅掸了掸衣袖上凝结的露水，“所以我还是想听听你口中的漕帮。”
老刀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大人可知漕帮最早其实不叫漕帮？”
他起身指向运河尽头，“百年前这条巴楚运河刚刚建成时，外面正值乱世。当时的皇帝独断跋扈，不顾满堂文武的劝告，一意孤行强征三万民夫，耗时三十年才修成。”
“也许是老天看不下去，运河刚刚通水之后那任皇帝就暴毙而亡。各处的民怨却没有得到喘息，整条运河上上下下全是走投无路的百姓化成的水匪，除了几条主干道被官府掌握，其余各处支流竟然都是水匪的地盘。其中最凶悍的一支叫青龙帮，连官船都敢劫。”
“当时的巴楚运河，上上下下加起来的水匪怕是有几十支，行商光是过路费都得交到倾家荡产，不少人宁愿亏本走陆路，也不愿意将货物便宜这些水上客。以至于运河虽然通了，却起不到它应有的作用。”
雾气中传来纤夫低沉的号子声，仿佛穿越时空的古老回响。老刀的声音混在其中，带着几分追忆的苍凉：
“新帝初掌皇权，迫于压力只派了三千大军沿河围剿，结果连青龙帮的影儿都没摸着。后面据说青龙帮帮主突破七境，一举打败了运河上下所有支流中的水匪。皇帝不得不下旨招安，赐名'漕帮'，还给了根刻着'如朕亲临'的龙棍。
他做了个劈砍的动作，“青龙帮第一任帮主名为陆沧澜，就是陆九渊的祖父。据说陆沧澜只是个渔人出身，早年间阴差阳错被游历至陈国的张真人传授过武功，才习得一身本领。”
“陆沧澜接过龙棍那日，也代表着漕帮从水匪成功洗白，变为了水运司下吃官饭的台面组织，当时运河上千艘船同时鸣锣，声震百里。”
秦毅眯起眼睛，晨雾渐渐散去，露出运河上密密麻麻的船只。这些船吃水极深，船身却异常轻巧，显然是经过特殊改造。船工们赤裸的上身布满刺青，最醒目的是一条盘踞在背部的青龙——这是漕帮核心成员的标志。
“洗白后的漕帮很快飞速膨胀，吃拿卡要拿的更加光明正大。不仅过往商船得给他们上供，连河岸百姓都必须遵守他们的规矩。”
老刀突然压低声音，“首到三十年前发生的那场'清江案'以后，漕帮才开始收敛起来。”
他左右张望，确认无人注意后才继续道：“据说是当时的漕帮三太保私吞赈灾粮款，导致下游三县饿殍遍野，爆发了牵连数十万人的瘟疫。朝廷派人去调查，却在清江口遭遇了埋伏全军覆没，其中还有一人是皇子。”
“这时的皇帝早己经彻底掌控了朝廷，而且正是病危之时，对于不受掌控的势力尤为敏感。漕帮的小动作招来了毁灭性打击，这次来了一位八境”
秦毅注意到老刀说这话时，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残缺的耳廓——那是被漕帮刑罚留下的印记。运河上吹来的风突然变得阴冷，带着某种铁锈般的腥气。
“那次以后，漕帮损失惨重，十三太保死伤大半，活着的也都退位让新人上台。而七境巅峰的陆沧澜居然‘病死’了。之后的漕帮愈发低调，但是随着新帝继位，他们又重新拿回了部分属于他们的权利。”
“现在的漕帮明面上归'水运司'管，实际上”老刀冷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块黑铁令牌。
令牌正面刻着“沧浪”二字，背面是十三道深浅不一的刻痕。“十三太保各管一摊，只听帮主的命令。大太保掌长江漕运，三太保管盐税，七太保专司黑货，十三太保做客船生意，我也只知道这几个太保。”
秦毅接过令牌，触手冰凉，这是老刀当年在漕帮的身份凭证。
“陆九渊呢？”秦毅将令牌抛回去，“他在漕帮什么位置？”
老刀接住令牌的手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漕帮中人都叫他六少爷”
他望向运河尽头，那里有艘装饰华贵的画舫正缓缓驶来，“他是现任帮主的第六子，生母只是个青楼女子。”
画舫的雕花窗棂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隐约可见里面有人影晃动。
老刀的声音更低了：“因是庶出，六少爷只分管江宁府内的一些支线水路，没什么油水。而且这里是林家的地盘，没人愿意来这，吃力不讨好。但六少爷诗才出众，在文人中颇有声望，所以倒是不虞其他几个嫡亲兄弟的打压。”
秦毅突然想起流芳厅里，陆九渊与雪见琴箫合奏的画面。当时只觉得才子佳人相得益彰，如今想来，或许另有深意。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声音渐渐被水声淹没，如同三十年前那些被淹没的真相。马车驶离河岸时，秦毅最后看了一眼运河。朝阳下，千帆竞发，谁又能分清哪些船载着粮食，哪些船载着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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