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在梦境中呆得越久,所潜入的“海底”也就越深--至于海沙中究竟埋着宝石、还是缠绕纠结的塑料垃圾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每次入梦和醒觉时,都象在海水里泡了一通;浑身冒汗,湿漉漉的。
【还好当时没让他们叫自己“竽头人”,不然丢死人了。】
兜兜的脑袋里,有时会冒出这种后怕的念头。
——
金鱼眼应该是竽头结社中,下水次数最多的“潜水员”了——甚至远远超过艾喜,更别提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兜兜。
因为共同梦境并没有兜兜原本想象中的好玩:跟终端上的roguelike游戏有些相似,带着股难明的随机性,不符他的口味。他好奇心强,探索欲却要弱上不少。
虽然接触不多,但能感觉出金鱼眼做事很是认真、甚至带着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迂腐。
看到金鱼眼手里抓着的笔记本,兜兜知道她是交材料来了;只是她脸上四处散布着惊惶、甚至瞪起那双格外突出的圆眼睛,开始比划复杂缭乱的手势。
不过兜兜一丁点儿也看不懂:
【哇靠,怎么暗语都开发得这么复杂了?!搞不明白啊。】
兜兜倒也不好意思说:在外人看来,他也算是资深的潜水员;自然不能在这方面露怯,只能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假装心领神会。
反正从比划的速度来看,她是有急事。
竽头结社的成员们一直在重复“下水”。有时候是课间的十分钟,或是逃掉一整节体育课、乃至放学后一直“游泳”到清校——
拿手电筒的保安老头儿,有次看到了还告到班主任那,但老师找了次艾喜后、就没了下文:她总有办法。
共同梦境中的时间体感也与现实不同。慢到足以让每次[下水],都使潜水员们的肢体语言产生新的迭代。
久而久之,竽头结社的内核圈子里也有了套勉强能用的手语;只是词语并不多,胜在实用简洁。拿到学校里,还多了层保密性。
就象在全世界有三百多种各不相同的手语一样--在“水”中诞生的手势们,算是一种梦的方言。
该就是金鱼眼手里抓着的那本笔记,已经记了厚厚一沓;再过上个把月、搞不好还要换上一本新的。
兜兜也看过几次--金鱼眼的文笔竟然颇为优秀,把梦的内容说得很是生动;只是主题乱七八糟,每一场梦都让人难以理解,真实中混杂着颠倒错乱。
当然,其中也有不少共通的规律。根据竽头结社归纳出的经验:
每次参与的“潜水员”越少,梦境和现实也就越接近。只有两到三人时,梦境中的身体不会产生太大的异化;学校里什么样、梦里就什么样,甚至还穿着校服。
但要是人数一多起来--梦里的自己就会变得“抽象”,看起来象是康定斯基的画作,大家都似人非人。
场景也是人数越多,就越光怪陆离;或是走向另一个极端、剥去现实中的种种元素,变得格外简洁。
这点兜兜倒是颇有体会:头一次做那个竽头梦的时候,差不多有十来个人;梦里头的兜兜连张脸都没有,身体也如同拼凑起来的粗陋机器。
至于之所以如此的原理反正竽头结社里没人搞得清。
——
好不容易逃离数学课昏昏欲睡带来的胡思乱想,兜兜终于用手肘推推艾喜,下巴朝教室后头一扬:
“艾喜?快下课啦,快醒醒。社团的金鱼眼来找你了,在外头等着呢。”
艾喜搓搓睡眼朦胧的双眼,盯着金鱼眼复杂缭乱的手势:
“喔,宫祖来了啊。”
听到这种称呼,兜兜不禁一惊。在他心里,金鱼眼的气质和这种外号着实联系不起来:
“啊?叫什么?外号这么贵气嘛。”
看着金鱼眼愈发混乱的手语,艾喜的眉头也越皱越紧:
她忽地站起身,横着从兜兜背后挤过:
“好象出事了。我出去一下。”
兜兜还在琢磨要不要把这个同学的代称从[金鱼眼]换成[金鱼公主],艾喜已经大踏步从后门走出了教室。
数学老师慢慢吞吞地在黑板上布置作业,不时抹抹嘴、看是否有漏掉没擦干的唾沫:或许因为之前呛过水、也可能是马上就要下课的缘故,他动作很迟钝;只是目送艾喜走出教室。
他没说艾喜什么--
出于某种不成文的共识,老师们并不怎么限制艾喜;就算是这位新来的老人也一样。
或许这并不只是出于成绩的原因,但兜兜倒也没去打听;反正他们同样也不怎么管兜兜。
——
艾喜刚踩出后门的台阶,金鱼眼就从喉咙里挤出急切的喊声:
“--老大,坏了!我都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上课的时候不要下水!这破事绝对不能怪我”
金鱼眼急匆匆地迈开步子,说话内容没头没尾、在走廊里回荡。她自顾自地越走越远,声音逐渐听不见了。
艾喜转过头对着兜兜,手放在脸旁、朝楼道的另一端指了指,挤挤眉角;随后身影便随着清亮的脚步声,消失在门框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