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舟帮总舵,深处一间临水的静室。
檀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凝重。
帮主戚长风端坐主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双目开阖间精光内蕴,手指轻捻着一串深褐色的沉香木珠。
下首坐着的是帮中长老之一,姓孙,头发花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
“帮主。”孙长老压低了声音,眉头紧锁,“冯公公这事,透着邪性。他可是一品高手,好端端的怎么会暴毙呢?”
戚长风捻珠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皮却未抬,声音平稳无波:“确实有点不对劲,可有什么消息?”
孙长老说道:“之前听说他是去什么保安堂看诊了,好象还挺有效果。至于那保安堂,原本是名剑山庄开的药材铺,说是那萧大小姐刚成婚的夫婿是位大夫,将药材铺改成了医馆。帮主,名剑山庄可是跟我们有仇的。你说,冯公公去那边看诊,会不会是人家对他下了毒手啊?毕竟,咱们跟冯公公之间可是有往来的。”
戚长风摇摇头:“冯公公可是镇守太监,名剑山庄敢对他动手?再说了,名剑山庄虽跟我们万舟帮有仇怨,但也没理由找冯公公下手啊。倒是冯公公自己的仇家多如过江之鲫,可能是其他人下的手。不过,当务之急,得先知道冯公公的死因,打听清楚了吗?”
孙长老回道:“吴长老亲自去找赵知府打探消息了,等他回来,应该会有所收获。”
正在两人说话间,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帮主!帮主!”
“是吴长老回来了。”
孙长老兴奋道。
静室的门被推开,吴长老神色匆匆地跑进来。
“帮主,孙长老。”吴长老向两人简单抱拳,打了声招呼。
“吴长老请坐。”戚长风忙道。
“吴长老,可有问到什么?”孙长老着急地问。
吴长老坐下后,一脸郑重地说:“有所收获,你们猜,我打听到了什么!”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孙长老连忙催促道。
吴长老道:“我找赵大人问过了,他说冯公公是中毒而死的!”
“中毒?!”戚长风和孙长老都是惊呼出声。
吴长老回道:“没错,中的是蚀心散之毒,这毒还是下在了他那个侍妾的玉门内,他俩双双暴毙。所以,推测是那侍妾下的毒,选择与冯公公同归于尽。”
孙长老沉声说:“一个侍妾,会懂怎么用蚀心散?一看就是背后有人!这冯公公也真是的,明明就是个太监,非要想着当男人。这下好了,被人毒死了。下毒下在玉门中,真够阴险啊!”
吴长老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本来赵大人说,他是怀疑保安堂那位大夫,也就是名剑山庄萧大小姐的夫君,好象叫什么李青霄。结果,他去抓人的时候,有武德司的人出面阻拦,对方跟那位李大夫有点交情。”
“武德司?!”
戚长风和孙长老的神情猛地一变。
全天下都知道,武德司不好惹。
武德司的人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很难不让人多想啊!
“没错,带头的还是位武德使!”吴长老又补充道。
孙长老脸色凝重:“武德使都来了,帮主,难不成冯公公之死,还有武德司的人参与?不然的话,是不是过于巧合了?”
戚长风的脸也是阴沉了几分,对着吴长老道:“吴长老,接着说,还有打听到什么?”
吴长老便继续回道:“赵大人说,尸体里的毒,是李青霄验出来的。冯公公的案子,也由武德司接手了,不由他管了。”
孙长老听后,说道:“帮主,这事情来得蹊跷,武德使插手此事,更是耐人寻味。你说,会不会是武德司发现了什么,与人合作毒死了冯公公?然后,再将人保下来。”
戚长风沉默片刻,缓缓道:“武德司要是真的发现了什么的话,应该是拿下并控制住冯公公,从冯公公的嘴里得到更多信息,而不是暗地里给冯公公下毒,这不是武德司的行事作风。”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波光粼粼的水面,一阵思索后,又说:“武德使出现在明州城,可能还是巧合居多,未必就是冲着冯公公和我们来的。冯公公的为人,你我都清楚,他那些所谓侍妾,哪个不是饱受他的折磨。人家要下毒跟他同归于尽,也很正常。至于蚀心散这东西嘛,也不是完全买不到,鬼市里就有。那李青霄医术可真不错啊,冯公公找了那么多大夫都治不好,他一出手,冯公公就能行房事了。咱们暂且静观其变,先不要做过多反应,以免引火烧身。”
孙长老听后,仍不放心地说:“可是帮主,冯公公这一走,我们很多关节就断了。尤其是往洛京送人递话的渠道,还有官面上的许多便利……”
他们四处掳人,不是为了做生意,也不是为了巴结冯公公这种人。
说到底,冯公公虽然是镇守太监,但并不能帮到多少。
他们真正要讨好的,是神都洛京城里的人。
那里的贵人,要人。
所以,他们就干这活儿。
冯公公是负责与洛京那边沟通的,每次要多少人,什么时间送过去,都由冯公公来传话。
只不过冯公公喜欢中饱私囊,每次验完货之后,都要私自带走一两个。
至于那些人送进洛京后,都到了哪位达官贵人的手里,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只是负责办事。
事后,他们便可以得到好处,诸如朝廷方面的生意,遇到难事也可以让冯公公帮忙递话求洛京城那边帮忙解决。
“断了,可以再续。”戚长风打断他,冷静地说道:“这些事情,本就是洛京城那边主动找人做的。说白了,是他们需要我们帮忙抓人。冯公公既然死了,那么肯定还会有下一位镇守太监过来。想来,下一位镇守太监也会跟冯公公一样,帮忙传话的。在那之前,我们要做的,是收敛,是安静。”
他收回目光,看向孙长老,眼神深邃:“把所有可能引人注目的生意都暂时停一停,特别是那些货。约束好手下弟兄,近期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不要惹是生非。”
“帮主是担心……”孙长老似乎明白了什么。
“小心驶得万年船。”戚长风淡淡道,“冯公公之死,若真是意外或寻常仇杀,那便罢了。但若背后真有我们不知道的力量在推动……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在我们看清楚之前,一动不如一静。”
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象是在做最后的决断:“眼下,要做的就是等。等新的镇守太监到了,等人家主动找我们,要是没什么特殊情况发生,便再继续。”
吴长老问道:“帮主,但距离下一批货到明州的时日,已经不远了,要怎么处理?”
“好生看管,先养着便是。”戚长风说道。
孙长老又道:“帮主,你说咱们要不要趁着这次冯公公死了的机会,直接与洛京城的人联系?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有机会与那边的贵人搭上线,知道咱们究竟是在替什么人做事了吗?”
戚长风听后,冷声道:“孙长老,你这个想法,很危险,我看你已有取死之道!”
“帮主,这话从何说起?!”
孙长老闻言,立时徨恐紧张起来。
戚长风斜眼看他,说道:“人家选了镇守太监作为中间人,那就说明不希望被我们知道身份。这种事情,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洛京城里的人,也会担心被我们知道了,事情会不会泄露出去,甚至会不会被我们当做把柄。你倒好,还想着主动去跟人家联系。你说,人家到时候会不会恼羞成怒,直接派人灭了我们万舟帮啊?”
孙长老听后,大惊失色,忙道:“还是帮主英明,考虑的周到,是我想太多了。”
戚长风道:“行了,孙长老对帮派的忠心,我自是了解的。只是,此事非同一般,咱们可千万不能在这件事情上有野心。否则,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孙长老和吴长老一起点头道:“谨记帮主教悔!”
………………
夜色如墨,月华似练。
听风院内,一片静谧,唯有晚风拂过竹叶的簌簌轻响,与房中跳跃的烛火相互应和。
萧文君沐浴完毕,穿着一身崭新的软绸寝衣,坐在梳妆台前。
平日里清冷如霜的玉颜,此刻在烛光映照下,染上了一层动人的胭脂色。
她望着镜中云鬓松挽,眼波流转的自己,心脏不受控制地急促跳动,握着玉梳的手指微微蜷紧,指尖泛着淡淡的粉。
最近演练过无数次的镇定,在此时此刻,尽数化为了无处安放的羞赦与一丝隐秘的期待。
房门被轻轻推开,李青霄走了进来。
他墨发微湿,同样只穿着一件寝衣,身形挺拔,平日里温和的眼眸此刻深邃如夜,带着毫不掩饰的灼热,直直地望向镜前的她。
今夜,便是他们的十日之约。
该圆房了!
目光在镜中交汇,萧文君只觉得脸颊更烫,下意识地想要避开他那过于直接的目光。
李青霄却已缓步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按在她微削的肩上。
掌心温热的触感通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萧文君身体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文君。”他低声唤她,嗓音比平日更为低沉沙哑,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
“恩。”她低垂着眼睫,轻声回应。
他从镜中凝视着她,看着她染霞的双颊和微微颤斗的长睫,嘴角勾起一抹温柔而笃定的笑意。
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十日之约已到,该履约了。”
萧文君浑身一僵,连呼吸都屏住了,不免心慌意乱。
然而,李青霄并未有进一步唐突的举动。
他伸手,取过她手中的玉梳,动作轻柔的一下下为她梳理着那如瀑的青丝。
梳齿划过发丝,带来细微的酥麻感,奇异地抚平了她些许紧张。
她通过镜子,看着他专注而温柔的侧脸,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渐渐松弛下来。
待青丝理顺,他放下玉梳,双手缓缓滑下,握住她微凉的双手,将她从绣墩上轻轻拉起,转向自己。
四目相对,距离近得能清淅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萧文君只觉得被他目光锁住,无处可逃。
李青霄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滚烫的脸颊。
“不用怕,我会很温柔的。”
李青霄说话间,另一只手已揽住了萧文君不盈一握的腰肢,将她轻轻带向自己。
萧文君低呼一声,整个人便落入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
她下意识地伸手抵住他的胸膛,感受到那衣衫下传来的有力心跳,一下,一下,敲击着她的掌心,也敲击着她的心扉。
李青霄低下头,额头轻抵着她,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红烛噼啪一声,爆出一朵欢喜的灯花,氤氲的烛光将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交织缠绵,模糊了界限。
夜色,正浓。
窗外月明如水,窗内春意悄融。
…………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渐微,罗帐内归于平静。
萧文君蜷缩在李青霄温暖的怀中,脸颊贴着他坚实的胸膛,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之前的羞赦与紧张早已化作一片温存的慵懒。
李青霄揽着她,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缠绕着她散落在枕畔的秀发。
“你刚才一点都不温柔,说话不算话……”
萧文君带着些许羞意,轻哼道。
这家伙,分明大力的很。
而且,还非要她照着那些妖书上画的那般来,真是坏透了!
李青霄哈哈一笑:“情不自禁,真的!”
这种事情,哪个男人真能完全控制住自己啊。
一旦发车,那必然是车速越来越快,油门踩到底的。
萧文君在他怀中轻轻蹭了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合上眼帘,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抹浅浅的,甜蜜的弧度。
原来,这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甚至,其实感觉挺好的,难怪有的人会很着迷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