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踏过青石板的声响,李青霄与萧文君并辔而行在喧闹的街上。
两人刚商量完保安堂的事,正在城中闲逛往回走。
就在这时,前方街口传来一阵锣响,夹杂着衙役粗犷的吆喝声。
前头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铜锣声和捕快的吆喝:“花面鬼桑冲,奸杀良家妇女,残害无辜百姓,罪大恶极,现已被捉拿归案,游街示众,闲杂人等退开!”
两人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队身穿皂衣的衙役走在前面开路。
紧随其后的是一辆黑漆囚车,车里锁着的人,正是昨日在酒肆被李青霄一针撂倒的桑冲。
此刻他头发散乱,脸上还留着未洗干净的血污,原本虎背熊腰的身形缩在囚笼里,活象只被拔了牙的野狗,形容枯槁,眼神涣散。
桑冲的手脚筋被挑断,武功尽废,如同一摊烂泥般靠在笼壁上,哪还有半分三品高手的气焰。
最后压阵的,则是穿着六扇门捕快服的萧文灵,她今日当值,负责此次游街事宜。
此刻,她正骑在马上,不停的向路边的人群抱拳微笑,就好象囚犯是她抓来的一般,脸上带着点没藏住的兴奋。
萧文君勒住马缰,柳眉微挑:“花面鬼,有所耳闻。此人恶贯满盈,有此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李青霄点点头,正想说点什么“天道好轮回”之类的场面话,忽听得一声凄厉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
“冲哥,我来救你了!”
话音刚落,一道粉红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街边屋顶疾掠而下,目标直指囚车。
此人轻功极佳,身法飘忽,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保护人犯!”
“有贼人劫囚车!”
吆喝声此起彼伏,但动作却透着几分慌乱,下意识的往后退缩。
“哎呀!”
“好厉害的内力!”
“点子扎手!”
衙役们挥舞了几下兵器,都没跟对方过上招,就一个个四散开来。
“一群废物!”
萧文灵在后面看得清楚,六扇门的同僚就够混的了,没想到衙门里的这些衙役更是窝囊到家了。
那粉色身影也不理会这些惺惺作态的杂鱼,手中寒光一闪,一柄细长的腰刀直劈囚车铁锁。
来人身段高挑纤细,与五大三粗的桑冲刚好相反。
一身粉黑撞色的紧身窄袖长袍,头顶扎了个开花的冲天辫。
一脸厚厚的白粉,嘴上涂着鲜艳的胭脂,甚至还画了眼影和腮红,看起来分外妖娆。
若是女子,最多也就是浓妆艳抹的丑。
然而,这是个男人。
李青霄扶额低头,画美不看,太辣眼睛。
“冲哥,我们走!”
粉衣男声音尖细,伸出一只手,指尖微屈形如兰花。
桑冲看着对方:“没有想到,你会来救我。”
“冲哥,我当然会救你了。”
来人眼框泛红,语气坚定之馀,又带着一丝凄婉,配合他那独特的哭腔与嗓音,竟有种诡异的“情深意重”之感。
路边围观群众中,已有不少人面露古怪之色,指指点点。
李青霄没忍住还是抬头看了几眼,结果看得眼角直抽。
沟槽的,还搁这演上苦情戏了是吧?
旁边的萧文君同样没好到哪里去,看得瞠目结舌,大大的眼睛,满满的震撼。
“冲哥,把手给我啊!”
“你没看出来我动不了吗?!”
桑冲难受。
他的手筋脚筋全被挑断,已经是个废人了。
不远处的一座酒楼上,雅间临窗。
夏青瓷一袭墨蓝男装,正凭栏而立,手中折扇轻摇,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街面的混乱。
“真没想到,桑冲这等恶贼竟然还有对他如此痴心的人。”
夏青瓷轻摇折扇,面带微笑。
对于龙阳之好这种事,她倒是没太大反应。
毕竟,论起此类事件,历朝历代都不少见。
不管是正史还是野史,都有过相关记载。
夏青瓷的目光又游移到勒马观望的李青霄和萧文君身上:“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关于萧文君突然成亲,萧家招了赘婿的事情,她已经听说了。
眼下看来,那位赘婿,必然是李青霄了。
“何方妖人?竟敢劫囚!”
萧文灵大喝一声,火红的身影激射而出,腰间佩剑呛啷出鞘,剑光直逼那粉色身影。
“叮”的一声脆响,萧文灵只觉一股阴柔狠辣的内力透剑而来,手臂酸麻,气血翻涌,被震得连连后退五六步才稳住身形,俏脸瞬间煞白。
萧文君脸色一变,足尖在马镫上一点,身形如一只青色雨燕般掠出,瞬间来到萧文灵身旁。
她一把按住妹妹的肩膀:“退下,他功力远在你之上!”
正当萧文君打算出手帮忙之际,却见一道身形如一片落叶般不远处的酒楼上飘然而下,衣袂飘飘,姿态潇洒。
看着突然出现的俊俏公子,萧文君的眼神不由盯住了对方。
“桑冲罪孽深重,你也不惜救他?”
夏青瓷手中的折扇,已经换成了剑。
她在楼上看得手痒,正好弥补之前没拿桑冲练手的遗撼。
对方回道:“当然要救,只因他是唯一曾真诚待我,没有嫌弃我的人。”
夏青瓷拔剑出鞘,剑指对方:“劫囚车可是大罪。”
“哈哈……”粉衣男一抬下巴,尖声狂笑道:“我既然来了,又有何惧?不怕告诉你,我张巧也杀过不少负心汉臭男人。”
夏青瓷不禁摇头:“冥顽不灵。”
话音落下,她身影一动,刺向对方。
张巧提刀迎上,光影交错,刀剑声不绝于耳。
李青霄在一旁仔细观察,那姓张的娘娘腔身法更为灵动鬼魅,一手挥刀行云流水的同时,另外一只手还能以兰花指精准点向夏青瓷的各个穴位。
一刀一指,配合精妙,狠辣刁钻。
夏青瓷也是越打越心惊,对方的实力是要高出她一筹的。
“呀!”
张巧大喝一声,高高跃起,身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随后一招势大力沉的下劈式。
虽然人阴柔了点,但招式却是兼具力量感与美感。
夏青瓷抬剑抵挡。
“铛——!”
刀剑相交,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
夏卿辞娇躯剧震,手中长剑嗡嗡作响,握剑的手腕一阵酸麻,竟被震得连连后退,气血翻腾,险些握不住剑。
她步伐凌乱地连退数步,身形不稳,跌跌撞撞,踉跟跄跄。
忽然,一只修长白淅的手掌轻轻按在了她的后肩上,帮她稳住了身形。
夏卿辞愕然回头,正对上李青霄那双清澈含笑的眼眸。
“多谢。”
她忙感激道。
“客气。”李青霄笑了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长剑上,挑眉道:“借剑一用。”
不等夏青瓷反应,他手腕一翻,竟轻而易举地将那柄剑从她手中“顺”了过去。
夏青瓷都懵了,只觉手上一轻,剑已易主。
李青霄长剑一振,看似平平无奇,速度却快得惊人。
正好试试看,昨晚从萧文君那儿学到的沧浪分涛。
他在心中想到。
“铛!铛!铛!”
转眼间,两人便过了三四招。
张巧眉头紧蹙,他能感觉到李青霄的剑招不太对劲,似乎有点生疏,变化之间略显滞涩,显然是还没练到家。
只是,对方的内力太过雄浑,通过剑身激荡而出,将他牢牢压制。
一旁的萧文君越看越是心惊,因为她已经看出来,李青霄所用的剑法,就是名剑九式的第一式沧浪分涛。
只是这剑招在李青霄手里,有些不太一样。
正宗的沧浪分涛,讲究内力流转与剑招配合,剑光如浪,层层叠叠。
而李青霄只看了剑招,没有学过心法,全凭自身悟性推导剑势。
他手腕翻转间,剑光忽左忽右,看似杂乱无章,却又自有套路。
剑招之间少了几分规整,多了几分野路子的凌厉。
正当张巧苦苦支撑之际,只见李青霄手持长剑,身形微微一侧,手腕轻抖,剑身上顿时泛起一层淡淡的银光。
李青霄使出的,正是模仿自“沧浪分涛”的绝技!
这一剑,看似随意,却隐隐带着昨夜萧文君月下舞剑时的几分形似。
只是,剑势走向,内力运转全然不同,而是他凭着自己对剑招的理解和自身雄厚无比的内力,强行推演模仿而出。
但见剑光乍起,并非如浪叠涌,而是化作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剑尖迸发而出,如同一条无形巨蟒,撕裂了空气。
这一剑,只有其形,未得其神,剑势虽显得有些怪,却带着一种一力降十会的霸道!
张巧心下大骇,慌忙挥刀,全力运转内力抵挡。
一声闷雷般的巨响之后,张巧惨叫一声,口中喷出一股鲜血,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了后面的囚车上。
萧文君站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
她可是练了许久的沧浪分涛,深知其中的精妙之处。
而李青霄只看了一遍,竟然就能使出此等威力?
诚然,剑势并不一样。
但没有心法,也能练吗?
这是靠自身悟性推导出来的?
萧文君看不懂,大受震撼。
她觉得,自己对于李青霄的天赋,兴许还是低估了一些?
“冲哥,我看来是救不了你了。早跟你说过,练武不能走捷径,你不听我的,不然何至于如此。”
张巧从地上爬起来,嘴角带血,看着桑冲。
桑冲叹息一声:“束手就擒吧,你兴许还能活一条命。”
他跟张巧早年间相识,只因都有断袖之癖,故而聊得很是投缘。
但他嫌弃张巧长相不行,所以只是结拜为兄弟,并无其他心思。
谁曾想,他拿张巧当贤弟,张巧拿他当郎君啊!
面对张巧,他是真捅不下去。
于是,他逃,他追。
张巧面露不忍,咬牙道:“冲哥,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再受折磨。”
桑冲回道:“这不怪你。”
“不如我亲手送你最后一程。”
张巧说罢,握刀一捅。
“额……”
桑冲两眼一瞪,他没有想到张巧突然就给他来了一刀。
“冲哥,你放心,黄泉路上,你不会寂寞的。你先行一步,我很快就到。”
张巧说话的同时,嘴角挂起微笑。
他将刀一拔,又是一刀,以免桑冲没死透,减轻不必要的痛苦。
接着,他提刀对着自己脖子就是一抹。
在场的人,面对这突发的变故,一时都愣在了当场。
谁能想到,来救桑冲的痴心人,转眼就亲手杀了桑冲。
短暂的错愕后,夏青瓷收好剑,轻吐一口气,对着衙役们说道:“洗地收尸啦。”
萧文灵对着衙役们抛了个眼色,衙役们立刻行动起来。
“多谢李公子出手,告辞。”
夏青瓷对着李青霄抱拳感谢,准备转身离开。
“这位姑娘,请留步!”
这时,萧文君出声喊道。
虽然对方一身男装,但她看得出来,这是位姑娘。
同为女性,这点敏锐度,还是有的。
“恩?何事?”
夏青瓷转过身去,看向萧文君。
萧文君的目光落在夏青瓷手中的剑上,眼神变得严肃起来:“这剑很象我名剑山庄遗失多年的坠月剑,我想我应该不会认错。敢问,你是宁州林家的人吗?”
她没记错的话,坠月剑最终是被宁州林家所得。
夏青瓷微笑回道:“萧大小姐没认错,确实是坠月剑,不过我不是宁州林家的人。”
萧文君又问:“那你是如何得到此剑的?”
夏青瓷回答:“我与林家有些关系,他们送我的。”
萧文君不由问:“看来姑娘身份不凡,不知尊姓大名?”
夏青瓷道:“姓夏,名青瓷,家父在朝中确实有点地位。”
萧文君道:“原来是夏小姐,不知夏小姐能否割爱,将此剑还于我萧家,我愿意出一个你满意的价格。”
夏青瓷摇摇头:“那不行,而且我也不缺钱,这把剑我很喜欢。”
听到这话,性格一向冲动,心直口快的萧文灵气呼呼地开口说:“喂,这把剑本来就是我们萧家的,是被人夺了去,物归原主不应该吗?”
夏青瓷听后,倒是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笑着说:“萧二小姐说的没错,你也知道是被人夺了去。自古以来,宝剑配英雄,有能者居之。普天之下,莫不如此。即便是这天下归属,也是一样。你们若是有实力,可以想办法抢回去。再者,萧家的八把名剑,又不是萧家自己所铸。据传闻,也是从仙墓中所得吧?所以,说到底,你们萧家也不是真正的主人,何来物归原主一说?”
“你……”
萧文灵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萧文君拍了下她肩膀,示意她别再乱说话。
“夏小姐说的没错,我会想办法拿回来的。”
夏青瓷笑着回道:“萧大小姐要是真想要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谈。”
“怎么说?”萧文君好奇地问。
夏青瓷说道:“名剑山庄要是愿意的话,可投入我家门下,听后调遣,为朝廷效力。只要事情办好了,我会考虑把坠月剑当做奖励,赠与你。”
萧文君柳眉微蹙:“多谢夏小姐抬爱,不过我名剑山庄目前没实力参与朝堂之争。”
夏青瓷笑着说:“你不用这么快拒绝我,可以慢慢考虑。要是想通了,随时找我,我会在明州多待一段时间。”
说罢,她潇洒转身。
不过,走了几步之后,她又退了回来,走到了李青霄身边,然后叹气摇头。
李青霄一脸狐疑,不知她是何意。
夏青瓷很是惋惜地说:“当时问你,你不说实话,你早说你要当赘婿,我这有更好的路子给你介绍啊。宁州林家大小姐,论相貌,不输。论实力,更强。论家世,更是远远超出。你去林家当赘婿,不比在名剑山庄好?唉……”
说完,她又是摇了几下头,抱剑走人。
感受到来自萧文君的锐利目光,李青霄盯着夏青瓷的背影一阵无语。
故意的是吧?
这是恩将仇报啊!
这种话现在说,合适吗?
太拟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