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方,就是丹方。是死的,是记录文本与图象的载体。
活的,又是什么东西?!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
因为此刻的林道远,早已状若疯魔!
他死死地攥着那张兽皮,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从眼框中爆裂开来。他感觉自己握住的,根本不是什么丹方,而是一片……一片浓缩了无穷大道,正在缓缓呼吸的,活着的宇宙!
就在方才,他分出那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万倍的神识,小心翼翼探入卷轴的刹那。
轰!
没有文本,没有脉络,没有他所熟悉的任何丹道知识。
他的神识,仿佛被一股无法抗拒的伟力,瞬间拉入了一片浩瀚无垠的黑暗星空!
无数由光芒组成的,玄奥到极致,却又仿佛蕴含着生命初始奥秘的符文,如同一颗颗活着的星辰,在这片星空中缓缓运转,彼此之间勾连成一片片璀灿的星云。每一颗星辰的运转轨迹,都仿佛在阐述着一条至高无上的丹道法则!
他那点渺小的神识,在这片宇宙面前,连一粒尘埃都算不上!
更让他亡魂皆冒的是,当他试图去窥探其中一颗最暗淡的“星辰”,想要解析其中奥秘的瞬间。那整片星空,竟仿佛被触怒的远古神只,猛然一震!一股至高无上,不容亵读的恐怖道韵,化作一片毁天灭地的意志风暴,朝着他那缕脆弱的神识,狠狠碾压而来!
强行推演,必遭天谴!
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死亡!真真切切的,源自于灵魂本源的,对更高层次存在的绝对恐惧!
“前辈?前辈您……您怎么了?”
陆青那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无辜”的声音,将林道远从那片毁灭的幻象中拉回了现实。
只见眼前的少年,一脸关切地看着自己,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纯粹的困惑,仿佛根本不理解眼前发生了什么。
“晚辈愚钝,实在不知何为‘活的丹方’……”陆青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委屈,“这张丹方,从那古修士洞府中得到时,便是如此模样。晚辈曾尝试参悟,可每次神识探入,都如坠云里雾里,头痛欲裂,这才断定是丹方残缺,凭我一人之力无法补全……”
他将一切都推给了那虚无缥缈的“古修士遗留”,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自己只是一个运气好,却又能力不济的宝物搬运工。
这番表演,天衣无缝!
王啸天眼中的疑虑更深了,他看着林道远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又看了看陆青那“真诚”的脸,一时间,竟也分不清这其中到底有何玄机。
林道远胸膛剧烈地起伏,那张老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死死地盯着陆青,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千刀万剐!
他知道,自己上当了!彻彻底底地,栽在了这个小畜生的手里!
这丹方是真的!而且其品阶与价值,比他想象的还要恐怖万倍!但同样的,这丹药也是一剂他根本无法下咽的剧毒!以他的修为,别说参悟,连多看一眼,都可能道心崩溃,走火入魔!
这个小王八蛋,他根本不是在献宝,他是在索命!
“既然陆青有此心意,林道友又何必推辞?”
就在林道远骑虎难下,进退维谷之际。一道苍老、沉稳,却仿佛蕴含着某种镇压天地之伟力的声音,如一口暮鼓晨钟,毫无征兆地从不远处的人群后方响起,狠狠地敲在了每一个人的心头。
陆家大管家陆安,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里。
他依旧是那副佝偻、普通,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的模样,但在此刻,在这片被筑基威压所笼罩的死寂庭院中,他那道瘦削的身影,却仿佛化作了一座无法撼动,更无法逾越的太古神山!
陆安的出现,象是一盆来自九幽冰川的玄冰神水,兜头盖脸地浇下,瞬间便浇灭了林道远心中那即将彻底失控的贪婪魔火,让他那几乎沸腾的血液,猛地一冷,瞬间惊醒!
他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王家。
而对面,站着的,是整个陆家!
陆安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在陆青和林道远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最终缓缓开口,一锤定音:
“既然林道友已承下此事,老夫便斗胆,替我家主人做个见证,三月为期。”
他的声音不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
“三月之内,若丹成,王小姐沉疴得愈,我陆家感念道友援手之情,必有重谢,以彰道友高义。”
“若丹不成……”陆安的话锋,骤然一转,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那便说明林道友与此上古神丹无缘,届时,还请将丹方完璧归赵。此事,我陆家……自会另想他法。”
好!好一个另想他法!
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
既是给了王家一个顺理成章的台阶下,免去了两家彻底撕破脸皮的风险。
更是对林道远的一种无形逼迫!将这张丹方的最终所有权,用一种近乎霸道的方式,牢牢地锁死在了陆家手中!
你林道远,只是个代为研究的“工具人”!
林道远心中暗恨欲狂,一口逆血在喉间翻涌,却又被他强行咽了下去。他知道,陆安这个老鬼一开口,此事便再无转寰的馀地。
他只能咬碎了牙,从牙缝的最深处,硬生生挤出三个字。
“……好。”
风波,至此暂息。
王家众人,带着依旧浑浑噩噩,眼神迷茫的王婉儿,以及那张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手的丹方,在一片死寂的氛围中,憋屈无比地撤走了。
王啸天那张老脸,自始至终都黑得能滴出水来。
而林道远,在临走之前,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陆青一眼。那眼神之中,不再有之前的轻篾与贪婪,只剩下一种几乎要化为实质的,不共戴天的怨毒与杀意。
他知道,只要这个少年还活一天,这张丹方,就永远是他悬在头顶的催命符!
待到王家的人彻底消失在夜色中,听竹院前,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幻觉。
陆安缓缓转过身,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在陆青那张平静的脸上,停留了足足三个呼吸的时间。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家主在书房等你。”
说罢,他那佝偻的身影,便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背后的黑暗之中。
陆青回到房间,将门窗关好,布下几道简单的预警禁制。
白日里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似乎并没有在他心中留下太多的波澜。他很清楚,林道远和王家只是个开始,真正的大鱼,还藏在那片更深的黑暗之中。
他走到桌案前,正准备倒杯茶,压一压刚才强行催动木灵根,抵御筑基威压所带来的些微不适。
然而,他的目光,却在下一刻,猛地凝固了!
只见他那张干净的,除了茶具之外空无一物的桌案上,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封信。
一封用最普通的,随处可见的信纸折成的信。
上面没有署名,没有称谓,没有任何多馀的标记。
陆青的瞳孔,骤然收缩!
听竹院守卫森严,更有陆安这种深不可测的老鬼坐镇,竟然有人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将一封信,悄无声息地放在他的房间里?!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缓缓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封信。
很轻,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他缓缓展开。
信纸上,没有长篇大论,没有威胁,也没有任何解释。
只有四个用最普通的墨迹,写就的,却仿佛带着尸山血海般冰冷杀意的字。
东海,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