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敲门声不轻不重，却象三柄冰冷的铁锤，精准地砸在陆青的心口。
刚刚破镜带来的狂喜与力量感，如被寒冬腊月的一盆冰水，兜头浇下，瞬间熄灭。
指尖那簇欢快跳动的灵火，“噗”的一声，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陆青。”
门外，管家陆安那冰冷、沙哑，不带丝毫感情的嗓音，如同来自九幽的寒风，轻易地穿透了薄薄的门板。
“老爷有请。”
“让你带上那本从黑风山带回来的笔记，立刻过去。”
陆青的瞳孔，骤然收缩。
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丹田内那缕蠢蠢欲动的火行真气，刚刚一步踏入炼气期的澎湃气息，被他死死地锁回体内，没有泄露分毫。
他再次变成了那个重伤未愈，气血两亏，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废人。
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先用最快的速度，将身上那层腥臭的污垢擦去，换上一件干净但同样破旧的衣衫。
做完这一切，他才对着门外，用一种虚弱至极，仿佛随时会断气的语调应道：
“是……属下……遵命。”
……
陆修远的书房，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但房间里的气氛，却比黑风山最深沉的寒夜，更加冰冷，更加压抑。
陆青被两名面无表情的下人“搀扶”而来，一进门，便挣脱了他们的手臂，对着那道高坐于书案后的身影，“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家主，属下……回来了。”
他双手高高举起，掌心之中，正是那本沾满了血迹与泥污的兽皮笔记。
陆修远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看跪在地上的陆青一眼。
他只是伸出一只保养得极好，修长而有力的手，将那本笔记接了过去。
书房内，只剩下纸张被缓缓翻动的“沙沙”声。
陆青低着头，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将一个忠心耿耿，却又劫后馀生，心有馀悸的奴仆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但他那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却能清淅地捕捉到，那书案之后，正有一道如山岳般沉凝，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寸寸剖析。
时间，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流逝。
终于，翻页声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修长的手指在檀木桌案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
“笃，笃，笃……”
每一声，都象是死神的脚步，不偏不倚，正好敲在陆青的心跳之上，让他体内的气血都为之凝滞。
许久，敲击声停下。
陆修远那听不出喜怒的声音，终于缓缓响起。
“你说，你凭一己之力，在三具堪比后天武者巅峰的炼尸围攻下，不仅活了下来，还重创了它们，抢出了这本笔记？”
陆青的身体，猛地一颤，脸上浮现出恰到好处的惊恐与后怕。
“回……回家主，并非属下一人之力！”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馀生的颤斗。
“是……是那邪修似乎在斗法中遭到了强烈的反噬，那三具炼尸……突然失控，变得僵硬无比，属下和阿东、阿西两位兄弟，才……才侥幸得手。”
“只是……只是属下无能，没能……没能将他们活着带回来……”
他将一切，都天衣无缝地推给了“巧合”与“反噬”。
陆修远放下了那本笔记，他没有去评价陆青的说辞是真是假。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第一次正视陆青，目光如两道无形的利剑，要将他的灵魂都钉死在原地。
“我陆家，出动了马六在内的十二名护卫队精锐。”
“死了三个，重伤了九个。”
“最终，换回了这本不知真假的笔记，和一个名为‘黑火门’的敌人。”
陆修远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重，狠狠砸在陆青的心头。
“陆青，你觉得，这笔买卖，值吗？”
赤裸裸的敲打！
毫不掩饰的质问！
陆修远根本不在乎什么黑火门，他真正在意的，是这次行动的巨大损失！
他在怀疑陆青此行的动机，更是在衡量他的价值！
这一瞬间，陆青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要被冻结。
他知道，这是他回府之后，面临的真正考验。
回答得好，他就是功臣。
回答得不好，他就是导致陆家损失惨重的罪魁祸首！下场，不言而喻！
“属下……有罪！”
陆青心中警铃大作，没有丝毫尤豫，一个头重重地磕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属下思虑不周，致使家族蒙受巨大损失，罪该万死！”
他将姿态放到了最低，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书房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陆修远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让他起身，也没有发话。
无形的压力，如同一座大山，要将陆青的脊梁彻底压断。
就在陆青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他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眼中闪铄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病态的忠诚！
“但……属下斗胆，认为……值得！”
两个字，掷地有声！
“值得？”
陆修远的声音中，终于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意味。
陆青却没有被这股寒意吓退，他挺直了跪在地上的腰杆，迎着陆修远那审视的目光，声音沉痛而激昂。
“是！值得！”
“家主！死去的兄弟，是陆家的损失！但这份损失，换来的是什么？”
“是敌人的名字！是敌人的据点！是敌人的手段！”
“我们知道了他们叫黑火门！我们知道了他们盘踞在黑风山！我们更知道了，他们擅长炼制那种刀枪难入的炼尸！”
“有了这些，下一次！我们陆家面对他们时，就再也不会被打得措手不及！就不会再有无谓的牺牲！”
“用三位兄弟的命，换取整个陆家未来的安全！属下认为，这，就是最大的价值！”
一番话，慷慨激昂，充满了为一个家族深谋远虑的赤胆忠心！
陆修远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狂热的，不似作伪的光芒，脸上的冰冷，忽然缓缓地，如冰雪般消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