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散尽,带着几分浸骨的凉意,笼罩着整座漓城。
一列车队自陆府侧门缓缓驶出,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单调的“咕噜”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淅。
为首一人,正是护卫教头马六,他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满脸的络腮胡在晨风中微微抖动,眼神锐利如鹰,不时扫过四周。
在他身后,十名精挑细选的护卫高手,呈雁翎阵型散开,将中间的两辆马车牢牢护在内核。
森严的戒备,昭示着此行绝非寻常的游山玩水。
“你给我坐过去!靠窗的位置是我的!”
“凭什么!是我先看到的!我要跟陆青哥哥说话!”
居中的一辆马车里,陆鸿与陆颖甜毫不意外地再次爆发了争吵,两个锦衣玉食的小主子,为了一个能与车外之人说话的窗口位置,吵得不可开交。
车队侧翼,陆青骑着一匹毛色暗淡、步履蹒跚的老马,与整支队伍的精悍气势格格不入。
他面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额上沁着细密的虚汗,仿佛随时都会从马背上颠簸下来。
他甚至故意将左腿的裤管卷起了一截,露出里面被鲜血浸透又干涸、层层包裹的厚厚伤布,将一个重伤未愈、不堪颠簸的虚弱形象,展露无遗。
马六策马,缓缓靠近,与陆青并行,那双鹰隼般的眸子,看似不经意地在他身上和周围的环境中来回扫视。
“陆教习,你这伤势……还能撑得住吗?”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带着几分江湖人的粗犷,话语里听似是关心,实则句句都在试探。
陆青闻言,费力地在马背上直起一些身子,对着马六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多谢关心,……无妨。”
他的声音嘶哑而虚弱,仿佛多说一个字都会耗尽全身的力气。
“家主厚爱,能为少主和三小姐效力,是陆青的本分,便是拼了这条残命,也……咳咳……也心甘情愿。”
马六看着他这副随时都会断气的模样,眼神中的审视意味稍减,但警剔并未完全放下。
“陆教习言重了,家主也说了,你此行只需跟在队伍里便可,不必勉强。”
“是,属下明白。”陆青顺从地点点头,目光中充满了对主家恩典的感激。
“我如今不过一介废人,此行能跟在少主和三小姐身旁,已是天大的福分,不敢再有他想。”
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侥幸捡回一命,对两位小主子感恩戴德,只求安稳的忠仆。
马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言语,策马回到了队伍前方。
看着马六的背影,陆青微微垂下眼睑,遮住了眸底深处那一片冰冷的平静。
……
午后,车队在一处水流潺潺的溪边停下休整。
护卫们取水喂马,警剔地散布在四周,将两辆马车和正在溪边玩水的陆鸿、陆颖甜护在中央。
陆鸿用脚尖踢着水花,忽然回头,对着正靠在一棵树下闭目养神的陆青大声喊道。
“陆青!你过来!给我耍一套枪法看看!”
他眩耀似的,想在陆颖甜面前,展示自己这位“先天高手”护卫的威风。
陆青闻言,立刻睁开眼,挣扎着拄着木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溪边的一片空地上。
“少主,属下……有伤在身,怕是……”
“让你耍你就耍!哪来那么多废话!”陆鸿不耐烦地打断他。
“是。”
陆青应诺,丢开木杖,缓缓拉开一个暴猿六合枪的起手式。
他身形晃动,脚步虚浮,仅仅只是走了几步最基础的桩功,便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身体一软,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地喘息起来,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陆鸿!你太过分了!”
陆颖甜见状,立刻冲了过来,一把将陆青扶住,怒气冲冲地瞪着陆鸿。
“陆青哥哥伤得这么重,你还逼他!你是不是没有心!”
陆鸿被她骂得小脸一红,梗着脖子争辩道:“我……我就是让他活动活动筋骨!”
“你……”
陆颖甜心疼地看着陆青苍白的脸,眼圈都红了。
而在这场闹剧的中心,陆青低着头,看似在为自己的“无能”而羞愧,眼角的馀光,却在飞快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
远处的山峦起伏,近处的溪流走向……
这一切,都与他从藏书阁那本破旧舆图中记下的景象,一一映射。
他的脑海中,一条通往黑风山,并且能够避开大部队视线的隐秘路线,正在被飞快地规划出来。
……
入夜,车队在一处背风的山谷中扎下了营地。
篝火升起,噼啪作响,驱散了山林间的寒意与黑暗。
护卫们分成两拨,轮流守夜,即便是休息的人,也是和衣而卧,兵器不离手,警剔性提到了最高。
陆青被单独安排在一个小小的帐篷里,待遇倒是比寻常护卫要好上一些。
对外,他是重伤之人,需要静养调息。
而此刻,在无人能窥探的帐篷内,他盘膝而坐,双目紧闭,体内的《小五行引气真诀》已经悄然运转。
空气中稀薄的灵气,被他强行牵引而来,缓慢却坚定地融入经脉,最后导入识海。
道盘之上,那代表着灵气的数字,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跳动着。
山野间的灵气,比之后山静心亭,又浓郁了数分。
时间在无声的修炼中流逝。
子时刚过,万籁俱寂,只有篝火燃烧和远处偶尔传来的虫鸣。
陆青忽然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眉头微皱,将体内那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真气,按照《医道手札》中记载的一种粗浅“望气”法门,汇聚于双目。
眼前的世界,瞬间变得不同。
草木有其生机勃发的青气,篝火有其灼热的赤气。
而在营地外围,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漆黑林子深处……
一缕极淡,极细微,仿佛随时都会消散的灰黑色“死气”,正在悄无声息地弥漫。
那不是草木腐朽的气息,而是一种属于活物,却又带着死亡与腐朽的诡异气息。
陆青的心,猛地一沉。
他能感觉到,这股“死气”在缓慢地移动,象是一头无声的猎食者,在黑暗中窥伺着营地。
而马六,以及那些经验丰富的护卫们,对这超越了凡俗感官的异常,却毫无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