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内,陆修远那平淡无波的决定,迅速扩散至整个陆家。
冰冷的空气,似乎都因这一句话而变得更加沉重。
陆青搀扶着陆鸿,一瘸一拐地走出书房。
他的动作很慢,每一步都牵动着背上和腿上的伤口,但他面无表情,仿佛那具残破的身体不属于自己。
陆鸿的小脸涨得通红,写满了委屈与不甘,一双小拳头攥得紧紧的。
可他终究不敢违抗祖父的命令,只能用力地抿着嘴,一声不吭。
紧随其后的陆颖甜,脸上则洋溢着毫不掩饰的胜利喜悦。
她象一只快活的百灵鸟,几步跑到陆青身边,仰着小脸,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娇憨。
“陆青哥哥,以后我就可以天天见到你了。”
陆青的视线没有丝毫偏移,依旧落在前方的青石板路上,只是微微垂首。
“是,三小姐。”
他的声音嘶哑而躬敬,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在无人能窥探的内心深处,却是一片彻骨的冰冷。
棋子。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成了陆修远手中一枚用来平衡两个孙辈的棋子。
更糟糕的是,他也成了他们之间矛盾的焦点,一个随时可能被引爆的火药桶。
回到听竹院,陆鸿第一次没有象往常那样颐指气使地使唤陆青。
他甩开陆青搀扶的手,头也不回地冲进主屋,“砰”的一声,将房门重重关上,把自己一个人锁在了里面生闷气。
陆青对此视若无睹,默默转身,走回了自己那间狭小的偏房。
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他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目光落在桌上那只白玉瓶和那本《长春功》上。
这是奖赏,也是更沉重的枷锁。
他没有去碰那瓶号称能生肌续骨的上品丹药,只是将其小心地收好,藏在了床下。
重伤的状态,是他此刻最好的护身符。
他盘膝坐回床上,无视了身体传来的阵阵剧痛,心神沉入识海,开始默默运转那门全新的《小五行引气真诀》。
丝丝缕缕的五行灵气,比在后山时稀薄了百倍,但依旧被功法强行牵引而来,缓慢而坚定地融入他的四肢百骸。
……
第二天,天色刚亮。
陆青还在入定之中,庭院外便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陆护卫,我家小姐有请。”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门外响起,是陆颖甜的贴身侍女。
“三小姐今日新得了几招枪法,想请陆护卫过去,陪她一同练习。”
话音礼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陆青缓缓收功,睁开双眼,一道精光在眼底一闪而逝,随即又恢复了那副虚弱苍白的模样。
他正准备起身应答。
“砰!”
主屋的房门被猛地推开,陆鸿直接冲了出来,张开双臂拦在了偏房门口。
“不许去!”
他瞪着那名侍女,小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
“他是我的护道人!今天早上要陪我去后山修炼!你回去告诉陆颖甜,让她等着!”
侍女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地后退半步,小声辩解道。
“可是……可是三小姐说,家主已经同意了……”
“我不管!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
陆鸿毫不讲理地大吼,他感觉自己的东西被抢走了,心中满是愤怒和委屈。
“他是我一个人的护道人!”
就在此时,陆颖甜也蹦蹦跳跳地赶了过来,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提着食盒的丫鬟。
一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她顿时柳眉倒竖,双手叉腰。
“陆鸿!你讲不讲道理!爷爷都说了陆青哥哥也要保护我!你凭什么不让他去!”
“我不管!反正今天早上不行!”陆鸿毫不退让,“先来后到,你懂不懂!”
“我偏要!”
两个陆家的金枝玉叶,就在这小小的听竹院里,为了一个护卫的归属权,旁若无人地争吵起来。
他们一个比一个声音大,谁也不肯让步。
而陆青,作为这场争吵的中心,只是默默地站在偏房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象一座石雕,仿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不能开口,更不能偏帮任何一方。
无论说什么,错的都只会是他。
就在两个孩子的争吵声即将掀翻整个庭院的屋顶时。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庭院的月亮门处。
来人正是大管家陆安。
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但他的出现,却仿佛带着一股无形的寒气,让整个庭院的温度都骤然下降了几分。
原本还在激烈争吵的陆鸿和陆颖甜,象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瞬间噤声。
他们看着陆安,眼中都流露出一丝畏惧。
陆安没有理会那两个孩子,他那双浑浊而锐利的眼睛,径直穿过庭院,落在了陆青身上。
“老爷有令。”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折叠好的宣纸,缓步走到庭院中央的石桌旁,将其展开。
那是一张排满了细密小字的时刻表。
“自今日起,陆青每日行程,皆按此表行事,不得有误。”
陆安的声音在安静的庭院中回响,每一个字都清淅无比。
“辰时初至巳时末,陪同鸿少爷,于后山静心亭修行,护其周全。”
“午时,于演武场,陪同三小姐习练武技,一个时辰。”
“未时,回听竹院,伺奉鸿少爷午歇。”
“申时,随三小姐于府中花园散心,一个时辰。”
……
陆安面无表情地将时刻表上的内容一条条念了出来,从清晨到深夜,陆青的每一个时辰,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张纸,不是时刻表。
这是一道更加精致,更加牢固的无形囚笼。
它将陆青这个人,彻底变成了一件可以被精确分割的物品,公平地分配给了两位小主子。
念完之后,陆安将那张宣纸放在石桌上,目光扫过禁若寒蝉的陆鸿和陆颖甜。
“此为家主之令,若再有争执,一并受罚。”
两个孩子都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陆安最后看了一眼垂首侍立的陆青,丢下一句“你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月亮门后。
庭院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陆鸿和陆颖甜互相瞪了一眼,各自冷哼一声,扭头回了自己的住处。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陆青一瘸一拐地走上前,拿起石桌上那张写满了他“命运”的宣纸。
他看着上面那一个个冰冷的墨字,眼神深邃如渊。
陆修远这只老狐狸,手段当真狠辣。
但……
陆青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角落,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这道枷锁,虽然禁锢了他的自由。
却也给了他一个梦寐以求的,可以每日都名正言顺,前往后山灵气充裕之地修炼的完美借口。
危局之中,亦是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