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3章血战五日:城内竟有二五仔?!
“司马行人。”桑弘羊又看向了司马迁,后者资历最轻,官职不显,同样站在站在角落里。
“下吏候命,”司马迁站到堂中叉手道,他的衣袖卷到了手肘边上,长剑挂腰,面有英气,一副军吏模样,不复几年前的文弱。
“向四面派出去的斥候,可有带回来什么消息?”桑弘羊摆了摆手,让其免礼。
“东丶北丶西三面都有匈奴贼寇把守,派往这几处的斥候均未回来,唯有派向南边的斥候带回了消息。”司马迁答道。
“怎样?西河郡方向如何?”桑弘羊身体微微前倾,众官吏亦满心期待地看着。
“已有小股匈奴贼寇杀入了西河郡内,烧杀抢掠,所过之处血流成河,”司马迁迟疑片刻再道,“沙陵和箕陵似乎已经城破。”
云中郡总共有十一个县城,分在各处。
云中城是郡治所在,正陷入匈奴重围。
武泉丶北舆丶原阳丶定襄四城在云中城的东北方,更加靠近阴山长城,开战之初,便已沦陷,今日恐怕已经沦为死地。
成乐丶武进两城在云中城以东,亦是无险可守的小城,匈奴人围困云中城的时候,想来也分兵去围困了,昨日又增兵。
咸阳孤悬于云中郡最西边,城小且贫,四周又都是沙漠,若特意奔袭,获利不多,倒极有可能保全下来。
沙陵丶箕陵丶沙南三城由北向南分布在云中城的南边,扼守着通往西河郡的官道,位置险要,是云中郡最后的退路了。
如今,沙陵和箕陵被攻破,云中城便真成了一座死城:官道看似通畅,实际已被阻断,就算援兵驰援也要费一番周章。
总之,对云中郡黔首而言,这是一个坏消息。
“””堂中众人听到此处,面色凝重,这两座城池的陷落本在意料之中,但至今无确切消息,那定是匈奴人屠城了。
恐怕,又会是鸡犬不留啊!
匈奴人此次入边,规模甚大,所图非小。
如果这两座“小城”都被他们给屠灭了,那云中城这座“大城”被攻破后,也难逃屠城的结局。
“两城甚小,被攻破倒也在预料之中。”桑弘羊尽可能平静地说道,此刻,每一句话都可能会动摇城中脆弱的军心啊。
“成乐丶武进两城可有什么消息传来?”桑弘羊再问,前日,匈奴人向这两座城调去两万馀人。
“暂无消息,亦不见有匈奴贼寇回来。”司马迁答道。
单于和右贤王之所以分兵去攻这两座城,恐怕是为了先发上一笔“横财”,安抚入边半个多月仍一无所获的魔下所部。
“如此看来,我等还能歇几日。”桑弘羊苦笑着摇头,云中城的军民确实还可再歇一口气,但这两城恐怕凶多吉少了。
“城中军民连续战了四五日,能歇口气,是件好事。”滕广国凝重地说。
“西河郡守张府君,有何动向?”桑弘羊思索片刻再问道,他是在问援兵。
“张府君勒令魔下郡国兵坚守平定城,不得妄动,”司马迁看似答非所问,实则却是委婉地说“西河郡未发来援兵”。
他话音落下之后,堂中响起了几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虽然早就做好了没有援兵来救的准备,可再次听到,仍不免失望。
“匈奴人已杀入西河郡和上郡,他们亦会吃紧,张府君若能守住这平定城,我等便有退路。”桑弘羊不动声色地安抚。
“使君说得在理,平定县有重兵把守,亦会让匈奴贼寇有所顾忌。”滕广汉倒不是在讳言,众人听罢,脸色和缓了些。
“河南地”桑弘羊迟疑着再问道,“樊将军他们可传来捷报?”
“至今未有捷报,算起来,将军刚到河南地三五日,查找王庭不是易事,恐怕还要些几日。”司马迁答道。
“河南地亦有数万匈奴人,将军面对的局面,比我等更加凶险。”桑弘羊平静地叹道,众军更亦小声感叹。
云中城虽然面对二十倍的强敌,但毕竟有一座城池作庇护,更有数万黔首为后盾,比孤军深入要安全很多。
“罢了,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樊将军果敢机智,百人尚敢劫营,今有三千精锐,定搅得河南地不可开交。”桑弘羊勉强笑道。
“游击将军诚有万夫不当之勇,定能建功的。”滕广汉不禁拍剑道。
“正是!匈奴单于若晓得将军在河南地,定会两股战战,夜不能寐,只可惜我等不能同去。”李万里亦道。
“说不定,将军已经奔袭建功,只是因为路远,所以还未传回来。”司马迁也跟着附和道,其馀人也点头。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了一会,堂中原本有些低落的氛围,高涨了些,晦暗的正堂似乎都亮了些。
“田户曹。”桑弘羊收拾心思,终于斜着眼看向站在门边的中年人。
经历这几日的攻防,堂中的多数官吏要么身上带伤,要么灰头土脸,少有“光彩照人”且“衣冠楚楚”的。
这户曹田有道则是一个例外,他的袍服仍然洗得干干净净,脸上有仓皇之色,但色泽红润,精气神很足。
大敌当前,仍能“吃香睡实”,要么是个胸襟旷达丶视死如归的人,要么——便是有了退路,才有恃无恐。
桑弘羊精于货殖之道,更愿意像荀子那般信奉“人性本恶”,自然不惮以“坏”的角度来揣度世人的心思。
他隐隐察觉,此人心中有诡论!
先前,桑弘羊训话的时候,堂中数人面露狡诈之色,为首之人正是这户曹田有道其馀几人亦与之交好。
若一人面有“异色”便也罢了,数人面有“异色”便奇怪了,而且他们还抱成了团,便更不可以置之不理。
这边,田有道被叫到之后,神色有些慌张,但立刻收拾好了表情,恭躬敬敬地站了出来,向桑弘羊行了礼。
“使君,下吏候命。”田有道忙道。
“城中粮草可无虞?”桑弘羊问道。
“回报使君,城中粮草很是充足,若是”田有道眼珠一转,话锋一转道,“若是——兵足将广,起码可以支撑一年有馀。”
“”桑弘羊面露不悦,对方这个“若是”说得倒是很巧妙,似乎是话里有话啊。
“那倒极好,粮草无虞,军心方定。”桑弘羊假装听不懂田有道的话,轻轻揭过去。
“使君英明。”田有道忙应付一句,也没有再多说别的。
“如今,云中城已经成了一片危地,匈奴狗贼虎视耽耽,势在必得,但本官临危受命,定与阖城乡梓父老共进退丶同存亡——”
“丁公丶周公丶左公及一众军吏兵卒皆以身殉国,实乃我等之楷模,望诸公尽心用命,奋勇杀敌丶舍身任事,莫负君恩民心。”
桑弘羊说得恳切,加之众官更亲眷亦滞留在城中,所以都非常动容,脸上神情更肃穆,纷纷出言“定会用命,不负君恩民心”。
不过,田有道等人虽然杂然期间,应应有声,却也眼神游移,神思飘忽,似另有所想。
桑弘羊看在眼中,记在心上,并未当场戳破。
“司马公留一留,其馀人忙去吧,”桑弘羊想了想,看了看田有道,再说道,“田公,明日来找本官,我想再问问粮草之事。”
“—”心有所思的田有道连忙抬头,恰好撞上桑弘羊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迟疑片刻,才答了诺。
“去吧。”桑弘羊道。
“诺!”众人领命后,才离开了正堂。
待众人走远之后,桑弘羊从榻上站了起来,而后走到堂中,面色凝重地沉思片刻,接着才把不明所以的司马迁和卫布叫到面前。
“那户曹田有道眼神躲闪,似有不轨。”桑弘羊直言道。
“下吏亦看到了,还有户曹史丶郡仓官丶县仓官这三个人,亦心不在焉。”卫布先前站在桑弘羊身边,亦将堂中情形看得清楚。
“司马公,他们这四个官吏,平日可有什么连络?”桑弘羊问道。
“他们是郡府的官吏,我倒是未有留意,不过可以私下里问问。”司马迁答道。
“恩,要做得隐秘些,莫要惊动太多人,还得快。”桑弘羊点头。
“下吏去问问淳于赘,他是云中城上户,与官吏豪猾多有来往,定有消息,”司马迁笑着再道,“还是万永社子弟,信得过。”
“如此甚好,正值紧要关头,万不可出纰漏,此事一定要查清。”桑弘羊再道。
“诺!”司马迁和卫布再道这一日无事,匈奴人并未发起进攻,只是派出了一些斥候来到城下刺探。
汉军放箭之后,他们便顺势退去了,并未在城外逗留太久,均无心恋战。
是夜戌初时,郡府一片寂静,寒风吹入正堂,促得案上的灯火不停飘摇,光线忽明忽暗。
经过几日前的那一次袭击后,郡守府后宅已经空无一人了,前衙亦少了许多书佐和算吏,所以此间冷清了许多。
只有院里院外的巡城卒的说话声偶尔传出来,才不至于死气沉沉。
否则,堂堂郡守府当真象一座冰冷的大墓了。
桑弘羊正在堂中的上首位上奋笔疾书,将近日城内城外的战况写成奏书:如今送不出去,日后终究要呈送御前。
当然,若是城破,奏书便无需再上了。
桑弘羊写到今日之事,才暂时将笔搁下了,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确定没有纰漏之后,才将写在素帛上的诏书铺开,晾晒墨迹。
这时,司马迁和卫布神色匆匆地走入堂中,向桑弘羊行了个礼。
以往樊千秋任事之时,这几个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虽然在官位品秩上有高低差距,但并无太多虚礼,常以兄弟相称。
如今,桑弘羊暂代军政,司马迁和卫布并未“恃旧失礼”,不管有没有人看着,他们总礼数周到,敬称“使君”。
“如何,可有眉目了?”桑弘羊让二人坐下道。
“这四人平日是好友,过往相交甚密,田有道长子与县仓官幼女孩还结了亲。”司马迁道。
“恩?看来确有勾连,”桑弘羊再问,“他们几人平日官声如何?在城中可有欺压乡里?”
“官声倒是还过得去,他们都是丁府君的亲信,跟在身边已有十馀年了。”司马迁再答道。
“可有别的什么消息?”桑弘羊问道。
“在樊使君来云中前,他们几人与匈奴人甚密,常有匈奴行商上门拜访。”司马迁点头道。
“匈奴人?!”桑弘羊的心猛跳一下,忙再问,“《货殖禁令》颁下后,可还有通匈奴?”
“倒是没有,但围城之后,这几家都大门紧闭,门户关防得很严。”卫布在旁边补充说道。
“定有古怪,定然有古怪。”桑弘羊自言自语,来回步,“可这些人,究竟有何古怪?”
“前两日有匈奴细作作乱,险些酿成一场大祸,外头的匈奴人得防,城里的汉奸也得防!”桑弘羊脚步不停,略显焦虑。
“”司马迁与卫布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轻声喊道,“使君,下吏有一事要与你说。”
“何事?”桑弘羊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两人。
“请使君立誓,不管我等说什么,你都不可告诉旁人。”司马迁道。
“恩?如此紧要?”桑弘羊眼神一凛,寒声道。
“阿兄,请见谅。”卫布忽然改了称谓,神色亦很严肃。
“—”桑弘羊忍不住上下打量起二人,他们三人私下里交往甚密,如今发现另两人有事情瞒着自己,自然有几分不悦。
“桑兄,莫见怪,我二人亦有难言之隐。”司马迁请道。
“罢了,”桑弘羊摆手笑道,“我指着阴山起誓,今日不管听到什么,绝不外传于旁人,有违此誓言,死无葬身之地。”
“桑兄,此时连县官都不能说。”司马迁再说道,意有所指地了一眼案上摆着的奏书。
“—”桑弘羊神色为之一变,狐疑之色比先前更盛了,司马迁之言,是要让他欺君啊!
“若是如此,此事不听也罢!”桑弘羊拂袖怒,背过身去,他可不愿受到旁人的肘。
“兄若不听,云中危在旦夕。”司马迁往前一步,寸步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