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章筑京观吧!
“右贤王和单于也许不为所动,可他们魔下的大小头目和部众却绝对坐不住。”樊千秋将心中所想娓娓道来。
“匈奴人说到底是由大大小小的部族组成的,每个部族都有自己的活动范围。”
“跟随单于和右贤王入边劫掠的只是战兵,老弱妇孺和牛羊财产仍留在后头。”
“如今,实力数一数二的白羊王和娄烦王都彻底复灭了,那些“小部小族”自然也会人心惶惶,自然会急着往回撤。”
“士气崩溃,便会动荡!”樊千秋按剑道。
“””众军吏恍然大悟,终于想清了其中的关节。
是啊,谁知道有多少个“三千人”深入大漠之中,像狼群一样盯着他们的部族呢?
入边劫掠只为了“获利”,是万万不能将本钱赔尽的!匈奴人虽然粗鄙且不通礼制,但要论算计利益,绝不比汉人差。
但是很快,李敢他们很快便又生出了新的担忧:单于和右贤王有手段,他们会任由帐下的军心崩坏吗?
按理来说,白羊王和娄烦王两部匈奴人复灭,已足够骇人听闻了,消息一旦传播出去,一定会让大漠震动,让人心惶惶!
可是,这消息的恐惧和单于王的威压相比较,哪一边的力量更重一些呢?!
万一,单于和右贤王弹压住魔下的各部人马,那匈奴人便不会从云中撤军,云中城之围便解不了!最终结局,定是城破!
此事,万万赌不起啊!
可是,如今确是在赌!
不过,李敢他们这次没有直接问,因为他们看出来了,樊千秋还有话要说。
“本将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觉得这是在赌!所以怕赌输了!输了云中城?”樊千秋正色问道。
“我等瞒不过将军。”李敢再答。
“所以,我等要加注!加到单于和右贤王都怕!怕到先认输!”樊千秋斩钉截铁道两眼闪红光,尤如兴头上的赌徒。
不只要让匈奴人为了利益而怕,更要让他们从内心深处产生一种恐惧:只要谈到河南地,只要谈到白羊王楼烦王,便两股战战!
此役确实打完了,但是,他们还能做许多事,让匈奴人感到恐惧!
“加丶加注?这如何加注?”李敢一时想不明白,蜘疑惑地问。
“””樊千秋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转身看向谷底,仍有迟疑。
他的视线慢慢地移向了河谷南口外的空地,那里的人影来来往往。
在周围警戒的是汉人,在忙碌的则是匈奴人:后者正在搬运尸体,搬运匈奴人的尸体。
虽然那只是一些尸体,却也可以大做文章!而且是一篇千古佳作!
只不过,作者不只会得到美名,也会得到骂名和杀名!
罢了罢了,为了这大汉的黔首,这骂名和杀名,他樊千秋来背吧!
终于,樊千秋转过身来,原本温和的眼睛忽然冷下来,阴侧侧的视线在众军吏身上扫,让后者面面厮,浑身有些不自在。
“以沙场为赌局,加的注自然是人命和尸骸!多杀人,便是加注!”樊千秋切齿说道,眉毛忽然狞起来,如凶蛟,似大鳄。
“”众军吏一惊,他们过往从未见过樊千秋这副神情,但更让他们不寒而栗的是他说的这几句话!
“让救出来的大汉黔首指认,入边劫掠过汉塞的匈奴青壮,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统统杀尽,一个不留!”樊千秋道。
此时,日头比先前又斜了些,恰好又有一阵晚风吹过来,让山坡上的多数军吏一阵战栗。
杀俘,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距离白起战胜后阮杀四十万赵国战俘也不过二三百年而已。
何况,匈奴人还是大汉世仇。杀一些手上粘有汉人血脉的匈奴人,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但是,站在此处的一众军吏,多数都是头次出征的年轻人,他们在战场上可以勇猛果敢,可要杀降,他们难免会心软手软。
即使是李敢,也没有杀过降!
倒是张德一丶姜广汉和文储币这几“老人”面色如常,毫不在意,一看便是铁石心肠啊。
“恩?心软?尔等莫要忘了,匈奴人杀了多少大汉黔首,又有多少大汉黔首因其妻离子散,云中城仍危在旦夕。”樊千秋冷道。
“诺,将军比我等看得透彻。”卫广先道。
“何人愿办此事?”樊千秋盯着众人问道。
“将军,此事交给下吏办吧?”张德一道,姜广汉和文储币也很识趣地站出来附和请命。
这三个“老卒”既是为了在樊千秋面前再立新功,也是为了替自己的“上吏”开脱一番。
“—”樊千秋对此不置可否,视线仍然在李敢丶王温舒和卫广三人的脸上来回游移着。
日后,他们要当汉军的柱石;今日,权当是试练:是对他们的试练,何尝不是对樊千秋自己的试练呢?
“将军,下吏愿做。”李敢叉手先说道,王温舒和卫广立刻接上。
“好,此事由你们三人去办,今夜,便要办妥。”樊千秋点头道。
“诺!”三人再答道。
“砍下来的人头,筑京观。”樊千秋轻飘飘地补道。
“京观”二字一出,连同张德一等人在内,所有人的脸全都白了,十几双眼晴微微瞪大,用错愣惊慌的眼神盯着樊千秋看。
京观,又称武军。
便是将敌军的户体堆在道路两旁,再盖土夯实,堆成一个高大的锥形土堆,作为警示。
昔日,白起院杀赵国战俘,便极可能是用四十万战国战俘的户体建了数不清的京观而不是挖坑“埋杀”。
因为,“坑”与“阮”这两个字可以混用,而“阮”有高大建筑之意;京观的“观”亦有高大建筑的含义。
而且,白起屠戮赵国战俘,目的本就是以武力威镊敌国,这不显山露水的“埋杀”又怎可能比得上“筑京观”有威力呢?
四十万具尸体,起码可以修筑几百座京观,沿途过往的敌国黔首从这些京观之下走过,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恨定然是有的,但恐怕更多的是惧!夜不能霖的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永世难忘的恐惧!
有时候,汉人便是太过于谦逊温和了,对敌国黔首都有莫明其妙的善,这“善”换不来对方的怜悯和同情,反而会被看轻。
一旦“善”过了头,敌人便会忘了你的“武功”,甚至认为你的取胜是侥幸,日后有机会,定会卷土重来!
纵观前后千年,这亏,不只吃了一次!
不应以德报怨,而当以直报怨:是时候,让匈奴人见识见识汉人的“勇武”和“野蛮”了。
“《左传》有云:古者明王伐不敬,取其鲸而封之,以为大戮,于是乎有京观,以惩淫—”樊千秋将此言背得极熟。
“这百年来,匈奴人不断犯边,屠戮大汉黔首,害良善血脉,便属不敬,天子乃明王,我等出兵北击,更名正言顺—”
“若不筑京观武军,又怎能警戒匈奴贼人,使其知晓何为大义?”樊千秋冷着脸娓娓道来,语气非常平静,但却不可置疑。
“”——”一阵沉默,众军吏无人出来进言,只是默默地叉手领命。
“去吧,多留一日,将这两件事办好,京观筑好之后,将选出来的匈奴人绕行一圈,然后再让他们到各处传信。”樊千秋道。
“诺!”众吏领命!
“办事去吧,莫要眈误。”樊千秋摆了摆手,众军吏再次行礼,而后才下山去了,只剩郑衮率领兵卒留守在坡顶,并未离去。
樊千秋此时的心情同样非常复杂,他转头再次走到了坡顶,看向了嘈杂喧嚣的河谷。
此刻,日头比刚才又斜了,霞光由金变红,与晨间的朝霞一样,向大地倾泻着红光,让谷中的草木丶毡篷丶人马丶牲畜染红。
既象是陈血,又象是胭脂。甚至还散发着阵阵鲜血的腥气。
匈奴人比大汉黔首看得开,虽然遭受了灭顶之灾,才过了一日,他们已接受此事。
左不过是到汉地去当奴隶,汉人当得,他们也当得。至少,还把性命先保了下来。
可是,匈奴人们还不知道,樊千秋刚了一道命令,让这件事有了变量。
除了战死的那几千匈奴人要被斩首,起码还有数千人要被杀再枭首。
这逐渐恢复了宁静的河谷,恐怕马上就要血流成河丶哭声震天动地了正当樊千秋遐想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恶名”时,身后传来一阵响动,他转过身看了看,发现身后几步之处站看一人一一屠各夸吕。
此匈奴人显然刚刚前走近几步,在一边警戒的郑衮警剔地按剑怒视。
看来,这两个人已对峙许久了,樊千秋心有所想,刚才竟然未发现。
他回忆了一下,刚才屠各夸吕也在此处,定将他的几道命令听去了。
“恩?倒是本将有些大意了,忘记军中还有你这匈奴军吏了。”樊千秋按剑笑道,朝郑衮摆了摆手,后者仍然如临大敌地盯看。
“恩,下吏一直都在此处。”屠各夸吕倒很坦然,并没有任何回避,而且仍然以“下吏”自称。
“本将的将令,你听到了?”樊千秋明知故问道。
“听到了。”屠各夸吕答道。
“他们毕竟是你的族人,是否觉得本将太狠毒?”樊千秋问道,他已经做了决定,对方但凡有迟疑,他立刻会下令将其斩杀。
“成王败寇,怨不得别人,”屠各夸吕迟疑道,“匈奴各部族平日亦会相互攻伐,手段更加毒辣,不如你们汉人那般齐心。”
屠各夸吕的神色非常地平静,并不似作假妄言。看来,匈奴人确是“一盘散沙”,乍一看战力很强,但内部矛盾一点儿不小。
也难怪,在原来的历史在线,也就是几十年后,匈奴各部为了争夺“单于”之位,竟爆发了“五王”之争,在大漠草原厮杀。
最终,匈奴各部因为这场内斗,实力一落千丈,给了大汉帝国可乘之机,对其发动一场致命的远征,诱发了南北匈奴的分裂。
没有礼制道德作为约束,只将利益和实力摆在头一位,“内斗”自然是层出不穷。
“白羊王和娄烦王已死,本将也算偿完了欠你的帐,你可愿留在本将的身边,继续听命?”樊千秋问道。
“—”屠各夸吕尤豫了片刻,才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将军,下吏倒也想问问,将军可敢留我。”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本将自然敢用。”樊千秋笑答道。
“下吏早已是亲眷皆亡,如今大仇得报,在匈奴又或者在大汉,并无二致。”屠个夸吕眼中有几分苍凉。
“那便依照本心来行事,哪边让你畅快,你便留在哪边,本将绝不会阻拦。”樊千秋道。
“跟在将军身边畅快些。”屠各夸吕想了想说道。
“好,便跟在本将身边,继续在大漠疆场上跃马,若是战事平定得快一些,汉匈黔首都可少死些。”
樊千秋知道对方对此事不甚在意,但仍解释一遍,此话不只是对屠各夸吕说的,更是对他自己说的。
“诺!”屠个夸吕答道。
“—”樊千秋未多说,只是摆了摆手,让对方先离开。
“将军”郑衮过来,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只是看了看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并没有再多说别的。
“先让此人到你的魔下当一个队率,派人将他盯紧,若有异动,可以斩杀,不必向本将上报请命。”樊千秋冷漠地说道。
“诺!”郑衮答道,亦松了一口气。
而后的三日里,这无名山谷之中,哭豪不断,流血不息。
走兽皆逃,飞禽绕飞,仿佛感受到了山谷中的肃杀萧瑟。
那条流经山谷的河流,也被染红了,血水飘散十里不止。
八月二十五辰初时分,当汉军押送“俘虏所获”离开这处河谷时,一座高达十馀丈的京观已经赫然嘉立在了河谷的北岸。
在京观的顶部,是两具被剖开肚子的无头尸体,腹腔上,是两盏摇曳的灯。
今后,至少百年之内,途经此处的人行人兵卒,都将见到这座巨大的京观,见到这两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