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两万汉家儿,十万匈奴人,优势在谁?
在边塞有一条不成文的成制,一旦匈奴人来袭,官吏兵卒便不得离开,包括罪官刑徒,只要是汉臣,都当持兵御敌。
“是啊,走不成了。”樊千秋看着仍然在不断升起的烽火,笑着自言自语,此事真巧,没想到要与匈奴人硬碰硬了。
“来人,替丁公松绑。”樊千秋朝稍显混乱的人群下令道,桑弘羊和司马迁知其所想,立刻便过来替这几个人松绑。
“尔等这是要作甚?!”邓福禄看到此景,立刻大声嗬斥,见他二人置之不理,便带着几个亲信下马,将前者推开。
“作甚!作甚!尔等要作甚!?”鄢福禄四周跳脚质问道!
“边塞有成制,如遇紧急军情,郡中的犯官刑徒亦有守土的职责。”樊千秋冷道,使了个眼色,便有兵卒围了过来。
“成制?!樊千秋你莫要逛我,汉律科条中有这样的成制?凭证在何处?”鄢福禄满脸不相信。
“成制并非典章制度,未必要写在竹简木读上吧?朝堂上下有那么多成制,都写在竹简木读上,中央官署装得下?”
樊千秋是笑着说出这几句话的,他话音刚刚落下,程千帆便极夸张地“桀桀桀”地笑了好几声,又引来了旁人哄笑。
“尔丶尔等笑什么笑!笑什么!”鄢福禄在这笑声当中感受到了侮辱蔑视,伸出手指四处指着,似要威胁他们住口。
可在大敌当前的关头,这些边塞兵卒甚至都不知能不能活过明日,所以这威胁之言在他们耳中自然是“轻如鸿毛”。
笑声不仅未停歇下去,反而更加刺耳尖锐了。
鄢福禄和他那几个同样养尊处优的亲信甚至拔出了剑,四处嗬斥,可仍然无济于事,直到樊千秋发话,周围才安静。
“司直,这郡国大事,下官可不敢胡说八道,是真的,不信你问问丁公,他在边塞十多年,当然知晓。”樊千秋道。
“”
福禄沉默,阴骜地看向了丁充国。
“樊公所言并非虚言,边塞确实有此成制。”丁充国点头回答道,“如何?司直信了吗?”樊千秋仍笑看问道。
“他一个犯了死罪的前任郡守,怎能相信?”鄢福禄胡搅蛮缠道,看来窦婴对丁充国倒是上心,也可能是对两亿钱上心。
“听你所言,前任郡守的话你不相信,只愿信在任郡守的话咯?”樊千秋问道。
“正是!”鄢福禄傲慢地说完,却发现周围众人的目光有些古怪,似乎在看一个傻子或者癫子。
“嗬嗬,鄢司直要在任郡守的说法,那本官如今代行云中郡守职,便遂了你的愿,你要听命令,本官便给你下一道”
“大敌当前,郡中一应官吏兵卒不得离境,函盖罪官刑徒!有人胆敢违背此令,通通以通敌论处!”樊千秋提高声音道。
“你丶你”鄢福禄还想要争辩,却被四周那一声震动河山的“诺”压得没了声响。
“鄢司直,不仅丁公不能离开,你——也不能离开,亦要留下来一同成守!”樊千秋狞笑着说道。
“我丶我是丞相府的属官,不是这云中郡的属官,你丶你不可———”鄢福禄忽然明悟,一脸惊恐。
樊千秋是要他的命啊。
“本官身兼边郡总督和云中郡守两个官职,又有便宜行事之权,难道还留不住你?”樊千秋反问。
“这丶这—”鄢福禄惊骇得说不出话来,他慌乱地环顾四周,发现四周那一众不怀好意的粗鄙竟然朝他靠近了好几步。
“怎的?鄢司直是不想替大汉的天下出力,还是不想向县官尽忠?你就不怕大夫御史的铁嘴史笔吗?”樊千秋正色吓道。
“樊丶樊使君,不丶不至如此吧?”他脸色骤然一变,从倔傲软化成暖昧,又从暖昧软化成讨好,进而谄媚。
这变脸的本事,称得上天下第一了!
“不止如此?那鄢司直又想如何?”樊千秋阴侧侧道。
“本官自幼体弱多病,不善奔跑作战,留在此处,只丶只怕有些碍事吧?”他又讨好地向樊千秋行礼再请道。
“不必担心,鄢司直定是计算钱粮的好手,留在此处,可到粮仓去帮忙。”樊千秋不留情面说道。
“这丶这——”鄢福禄只得看向了丁充国,不知廉耻地向对方行礼求道,“丁公,你我是老相识,还请替我解释一番。”
“咳咳咳咳!”丁充国猛咳了几声,而后才向樊千秋装模作样道,“樊将军啊,丞相府事务繁忙,恐怕离不开鄢司直。”
“正是正是!”鄢福禄顿时便醒悟,忙不迭地点头道。
“既然如此,鄢司直现在便回去吧,不必留在此处。”樊千秋冷冷地说道,众卒这才忿忿不平地给此人让开了一条路。
若是他留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沙场上向他射冷箭。
“多丶多谢丁公,多谢樊公,回到丞相府之后,本官一定替尔等美言,替尔等美言!”鄢福禄边说边翻身爬上了战马。
屁股还没有坐稳,立刻狠狠地举起了马鞭抽到那可怜马儿的屁股上,绝尘而去,他的那几个亲信亦不敢在此多停片刻。
“胚!这软货!”樊千秋狠狠地朝对方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周围的兵卒属官中亦有不少人做了同一件事,粗鄙却痛快。
“好!软货走了!我等便要御敌了!速速忙碌起来!”樊千秋摆手向众人喊道。
“诺!”在这一声震天动地的应声声落下之后,多数属官兵卒立刻四散开去,各自忙碌:守御有成制,只需按部就班。
于是,留下来的只有桑弘羊和杨仆这几个最的重要属官了,他们接下来还要接受樊千秋更明确的命令。
当然,除了他们这几人之外,丁充国他们也都还站在原地,他们同样也是在等。
“丁公,周公!今次还要尔等襄助,助我与匈奴狗贼打赢此役!”樊千秋说道。
“责无旁贷,亦是我等之幸!”丁充国自然笑着答道。
“马革裹尸,我等可无憾矣!”周辟强亦笑着授须道。
“今次之后,樊公还要再请我等饮酒!”程千帆拱手。
“此乃正理,杀退匈奴人时,我等要痛饮三天三夜!”叶广汉重重地拍了拍樊千秋的肩膀,其馀几个塞候也各有豪言。
“好!随本官去郡守府,召集两府二百石官员府议!”樊千秋指向了云中城道。
“诺!”众属官再答道。
半个时辰后,总督府和郡守府二百石以上的属官能来的全都来了,其中还包括东大营的一众军校,以及都尉寺的属官。
除此之外,还有丁充国这八个“犯官”和左修文这“半个”瞎子。
摩肩接踵,竟来了近二百人!
郡守府正堂虽然很宽,但是也容不下这么多人,所以品秩不够比四百石的官员全都只能站在院外,静静地等待命令。
即使如此,正堂当中的人也实在太多了。
毕竟,阴山一线的烽燧,从未同时燃起那么多烽火!这意味着,匈奴狗贼此次入边的规模,要远远超过以往的每一次。
七日之前忽然消散退去的乌云此刻被这烽火唤醒了,再一次卷土重来了,翻滚咆哮着压向云中城,而且声势更加浩大。
也许是因为已到了初秋,乌云下刮起的狂风也比之前更加凌冽了,给郡府带来了阵阵寒意。
在这风中,人们甚至已能闻到匈奴人身上那一阵阵的骚擅气味了。
樊千秋拿着名录点齐众人后,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一个风尘仆仆的兵卒立刻飞奔跑入正堂。
“报丶报使君!下吏乃定胡城士吏黑,程上吏有紧要的军情上报!”他说的程司马正是程百户,他如今是定胡城塞候。
“立刻呈上来!”樊千秋看向了程千帆,后者点头确认了这个士吏的身份。
“—”樊千秋拆开了黑莹呈上来的传信筒,倒出里面的军情飞快地看了一眼,而后转交丁充国。
随后,这份军情便在堂中众人的手中开始传阅了,这并不是什么机密,知道的人越多,反而越好。
这封军情是三日之前,也就是七月二十七前送出来的,是由一队远出大漠刺探的斥候舍命带回的。
他们的行迹越过了杀虎燧,深入大漠五百里!巡半个月!
象他们这样的汉匈斥候在大漠很是常见,因为要深入敌人腹心,所以冒的风险很大,九死一生,都是各自阵营中最勇武的兵卒。
七月二十三那一日,这队由什长生率领的斥候,在杀虎燧以北五百里处发现了匈奴人的踪迹,人数甚多,起码有十几万人!
于是,他们飞速将消息传递回了定胡城,呈送给了程百户,程百户又立刻派人将消息送来云中城。
这军情上的字不多,除去传递军情的日期节点之外,其实只有一句紧要的话了:匈奴人于杀虎燧五百之处聚众,疑似大入边!
“疑”便是“猜测”,说明至少三日前,那十几万匈奴人还在杀虎燧以北数百里游移,所以当时未触发整个边塞的预警系统。
可是,今日阴山以北的各燧点燃了烽火,意味着匈奴人终于在今日开始入边了!
如果是最北边的杀虎燧最先点燃烽火的,那匈奴人距离杀虎燧最多只有百里了。
那么此时此刻,匈奴人的先锋恐怕已经杀到了杀虎燧门前,说不定已发生交锋。
樊千秋才去过杀虎燧,知道那杀虎燧只有十一个燧卒把守,坚持不了一个时辰!
这也意味着,匈奴人距离云中城不过八百里了!看起来远,长驱直入便也近了。
若情形更加危急一些,杀虎燧未来得及点烽火便被攻破了,那匈奴人离得更近。
所以,堂中众人看完军情之后,全都沉默肃穆,不少人的眼底,甚至藏有恐惧。
“这匈奴人来得真快,也不知道办那事时是不是也那么快。”樊千秋说了句粗鄙下流的玩笑话,却只引来了程千帆一人的笑声。
“来得快,死得也快。”丁充国平静地授须道,他极少会打趣,此刻忽然开口,效果自然要比樊千秋好,堂中气氛稍稍缓和了。
“八百里,匈奴人若是全速奔袭的话,多久可以兵临城下?”樊千秋镇定问道。
“若是平地,两日一夜便可直抵城下,有了阴山作为屏障,至少要五日以上。”丁充国解释道,他的这番估算自然经得起推敲。
“才五日啊”樊千秋一想到五日之后匈奴人便会抵达,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樊公说错了。”周辟强笑着插话道。
“何处说错了?”樊千秋不解地问道。
“除了阴山外,还有燧卒把守的长城,还有各处关隘城障,这亦是一座山啊!”周辟强笑答道,其馀几个塞候亦面露得意之色。
“””樊千秋看着他们轻松的笑容,心中却是猛然一揪,这座山,是用血肉堆出来的啊!藏在记忆深处的一句歌涌上了心头。
“把我们的血肉,铸成我们新的长城!”樊千秋立刻眼热,嘴唇轻微地张了张,未让自己唱出。汉家儿女,古往今来,皆壮烈!
“算—算上他们,又能多守几日呢?”樊千秋半认真半悲愤地问。
“云中塞上有一万人五千馀人,分为九座塞候丶一百零五部丶一千七百燧——-匈奴人想要攻破,起码十日。”丁充国如数家珍。
“一万五千人,只换十日,这值得吗?”樊千秋不禁摇头苦笑着问。
“这值与不值,要看大局,大局得胜,便是值得的。”周辟强答道。
“是啊,若是大局能取胜,一万五千人便是值得的。”樊千秋再道,而后便收敛起了悲戚之色,他今日是主将,又怎能怯战呢?
可是,这也意味着,他无形之中要将这一万五千多燧卒看成了数目。又或者说,他亦是个数目!十五日,云中会被匈奴人围住!
“丁公,郡府想来有方略,匈奴人入边,如何应对?”樊千秋要先搞清楚定下的“作战计划”,这样才好在这之上进一步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