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两年飞逝,歹毒阴谋骤起;刘彻下诏,樊千秋回长安!
元光六年十二月二十的辰时,大雪纷飞,寒风凌冽,亦如两年前的那天晚上一样,冻人神骨。
【注:公元前129年】
与那晚刚刚才下雪有所不同,眼前的这场大雪已经足足下了三日了,从关东到关中的几千里大好河山,都已经冰封。
长了两岁的樊千秋和霍去病与那晚一样,仍然是并肩站在县寺正堂外的门檐之下,不动声色地背着手,赏眼前雪景。
二人除了又长高了几寸之外,并无大变,眼前之景,似乎与两年之前的那个雪夜,没有任何差别。
“阿舅,辰时都快过去了,你要不要现在便认输?”十二岁的霍去病比两年前自然又老练了许多,连嗓门也粗哑了。
“认输?我何时认输过呢?”樊千秋笑了笑再道,“此刻离辰时不是还有一刻多钟吗?倒是你,可愿再加些赌注?”
“加些赌注?”霍去病反问一声,抬头看了看樊千秋,眼中不禁放光,他舔了舔嘴唇道,“那那要加多少钱?”
“再加三千钱吧,如何啊?”樊千秋居高临下地笑道,眼神倒很平静。
“若再加三千钱,这赌注便是一万钱了,整整一金啊。”霍去病口中发出了“喷喷”的声音,
似乎非常心动。
“若我没有记错,这数目正好是你这两年攒下的钱数,若你害怕,不敢要了,本官不勉强。”樊千秋激将道。
“怕?我何时怕过呢?”霍去病挺起胸脯,学着樊千秋刚才的模样,回敬道。
“这句话说倒有志气。”樊千秋笑着夸奖道。
“我只怕阿舅输得太多,传出去丢了颜面。”霍去病亦笑答。
“那你可还记得赌约否?”樊千秋话风一转,看向院门说道。
“三日之前,阿舅在这正堂当中用着草卜卦,算出三日之内,县官必下诏书送到荥阳,召阿舅回京面圣“我自幼便不信这鬼神之说,所以和阿舅打赌,赌三日之内,并无诏书送到。”霍去病顿了顿又笑道,“如今只剩一刻钟了。”
“是啊,只剩一刻钟了,可不到最后何人说得准?来,加注!”樊千秋摇头说道,便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金,递到霍去病面前。
“甚好!我愿与阿舅耍一耍!”霍去病立刻拱了拱手,果断地将金收入到了囊中。
二人一时间再没有旁的话说了,只是仍如同刚才一样,默默地站着,一齐看向十几步之外的县寺前院院门。
在院中值守的门亭卒和来回奔走忙碌的属官们,对他们二人也见怪不怪,毕竟,这三日里,每到辰时左右,都能见到二人身影。
寒风一刻不停地“呼呼呼”地刮着,将零散的雪花吹到了樊千秋袍服的衣领中,甚是冻人,但这一点点冷并没有打断他的思绪。
看着眼前这白茫茫的一片,樊千秋的脑海之中,不禁浮现了这两年中的“变”和不变。
最重要的一个“变”,就是刘彻的年号又变了,或者说得再准确一些,是马上要变了。
几个月前的中元节时,皇帝向天下下发了诏书,宣布从明年开始,要改元为“元朔”。
刘彻这天子非常喜欢改元,在原来的历史在线,在位五十四年,一共使用了十个年号。
元朔,是他的第三个年号。
在大汉,改元是一件大事。
一方面,要符合上天预兆;另一方面,又得体现皇帝的圣意。
于是,看似不起眼的年号,便成了“君权天授”的真实写照。
去年,朔旦与冬至重逢于同一日,而且又回归于同一个日子,这在历法上非常地罕见。
皇帝认为这是天大的祥瑞,所以便向天下下达诏书,将年号从“元光”改为“元朔”。
这一理由倒是很冠冕堂皇,但是,天下臣民都知道,“元朔”二字还隐含着别的意思。
元,始也;朔,月之苏也。
朔日,更是每年的第一日。
皇帝以“元朔”作为年号,自然是想晓谕天下:大汉肇建近百年,将要进入新的起始。
两年之前,当征讨匈奴的大战拉开帷幕之时,刘彻便可以改元了,他之所以拖了两年,当然是为了保险起见。
先立功绩,再行改元,更能让天下看清刘彻的明君之姿。
两年之前,卫青丶公孙敖丶公孙贺丶李广四个将军各率一万精锐,从不同的边郡出塞,查找战机,反击匈奴。
刘彻亲自部署的此战,前后历时了三个多月,虽然用兵并不算多,只有“马邑之围”所用兵力的一成半而已。
但是,这却是大汉帝国头一次调动精锐骑步大规模出塞,远离长城烽燧的庇护,直接与匈奴人在大漠上交战。
自然是“前无古人”,也算是一场“豪赌”。
既然是“赌”,便有胜有负。
从云中出塞的公孙贺,未查找到匈奴人踪影,在大漠上遂巡半个月之后,无功而返,率领全师退回了汉塞内。
从代郡出塞的公孙敖,遭遇了匈奴左贤王部,双方在大漠中战了数日,大败而归,折损了足足七千名兵卒。
从雁门出塞的李广,遭遇了匈奴单于的主力,全军都被匈奴人团团围住,幸得小路,方能带大部分兵卒返回。
这三路人马,要么无功而返,要么大败而归,都未取得让人眼前一亮的战绩,唯有卫青,给大汉带来了大胜。
卫青从上谷出塞后,多日都未能见到匈奴人,他便判断匈奴主力在西不在东。
于是,他果断做出了决定,放弃大部分辐重,率领锐骑三千,直插大漠腹地!所经之处,果然无匈奴人阻挡。
最终,卫青率兵直捣匈奴贼寇祭天圣地龙城,斩杀留守此处的匈奴人数千名。
所杀不多,却让大漠震动!
毕竟,卫青是这数百年来,唯一率兵攻破了龙城的汉人将军!
卫青所部捷报传入长安时,阖城欢呼,卫青之名,亦被传颂,
是役,战败的公孙敖被皇帝判处死刑,虽然通过赎刑得活命,却被贬为黔首。
李广和公孙贺因无功而返,不曾得赏,亦无罪罚。
卫青则因战功封为关内侯,离封列侯仅一步之遥。同时,他继续任车骑将军,按制建衙,成为汉军的新星。
两年之前,当大捷的消息传到荥阳时,樊千秋长松了一口气,
不仅仅是因为卫青借助他所进献的那些新式马具,取得了一场大胜一一斩敌数量是原来历史在线的七八倍。
更因为他离开长安城时交给李广的那些舆图发挥了作用:既让李老将军免于被匈奴人俘虏,更救了随其出征的万馀汉军将土,
一切的走向,都与樊千秋设想的一致:并没有因为救下李广,反而害了卫青。
有了这大胜,在这随后的两年时间里,刘彻又几次小范围派兵出塞迎击匈奴。
虽然规模上远不及元光五年的那一次,在战果上亦是“互有胜负”,但却让大汉上上下下,克服了“谈匈色变”的软骨头病。
如今,不管是关东还是关中,不管是城内还是乡野,不管是豪猾还是黔首,不管是良家还是“七科谪”,都对从军跃跃欲试。
“军功封侯”这已消失了许久的字眼,再一次成为了大汉臣民说得最多的话。
院酒肆丶问巷官道丶宫闱内闺-提起这四个字,人人都会变得亢奋不已。
所有被“封侯”二字逗弄得头晕目眩的人,全部都选择性地忽视了一个问题,此时的爵位,只有关内侯和列侯才有实质价值。
至于关内侯之下的那二十等民爵,和以前一样轻滥,不分田宅丶不免赋税丶不直接授官位。
有时候,人便是那么奇怪,一旦心中的欲望燃起来,许多明摆在眼前的事实,也会被忽略。
当然,这一切与樊千秋都还没有直接关系,这两年,他带着荥阳县寺的属官,只做一件事,那便是源源不断地地往关中运粮。
既有关东各都国每年的地租官粮,也有民间行商贩卖获利的私粮。
前几日,樊千秋刚刚才与龚遂对过这数目,这几年,途经荥阳城再运往关中的官粮和私粮,加起来足足有三千五百四十万斛!
不仅如此,如今的荥阳仓和敖仓,囤积的粮食已超过了五百万斛一一卫青等人率兵出征后,便由樊千秋将敖仓官兼任了起来。
这个数目,比樊千秋三年前定下来的目标多了两成。他没有想到,大汉实行了近百年的“无为而治”,攒下了这么厚的家底。
因为樊千秋筹措粮草非常地尽心,刘彻每年都会下诏对其进行旌奖一一前后一共三次。
三道诏书自然便等于是三次大功,准确无误地记录在郡守府的功劳簿上,樊千秋自然凭此连续两年被课为最等,今年也不例外。
樊千秋已提前去信向郡守庄青翟打听过了,明年的大课,自己亦会被评为河南郡三十二个六百石官员中的最等,可等着被拔摧但是,三日前,樊千秋提前得到一个消息,他已经猜到:今年他便会提前卸任,再履新职。
不,不是今年,甚至不是这个月,是今日!
当樊千秋想到此处时,一阵模糊的马蹄声冲破了落雪声,由远到近,传入院中。
“来了!”樊千秋心中默念一声,不由自主地站直了些,霍去病连忙也站直了些,后者还是太年轻,还未想到他已被“耍”了。
很快,一个穿戴斗笠蓑衣的骑士出现在门前,待把守门户的门亭卒查验过他的符传之后,便将对方放进了院中。
这骑士并非荥阳县传卒,所以不识得樊千秋,来到院中之后,只是四处张望。
“本官是荥阳县的县令,若是有急信或诏书,交给我便是了。”樊千秋喊道,
“诺!”这信使也机灵,看到樊千秋腰间的组绶之后,连忙跑过来向其行礼。
“长安来的?”樊千秋抢先问道。
“下吏乃郎中令百石谒者,祖桓。”信使行礼回答道。
谒者并非普通的信使驿者,而是皇帝身边专管传达迎送之事的近侍,地位虽比郎官略低,但是同样会有机会被外放出任官职。
寻常的诏书自然由普通的传卒一站一站地传递,但是,重要的诏书,或者说密诏,往往都由谌者来传递,且诏书还不能离身。
所以,樊千秋一听到对方的头衔,便更加确信即将看到的诏书不同寻常。
“县官有诏书给本官吗?”樊千秋又问了一遍。
“”祖桓干脆地将背上的传信筒解下,放到樊千秋手中,接着才说道,“县官的亲笔手令,务必要由樊使君亲自启封。”
“本官晓得了,你冒雪赶来,定然很辛苦,先去堂后找主簿龚遂交接,再到客舍去歇息。”樊千秋说道。
“诺!”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祖桓再次向樊千秋行礼,这才退下了。
樊千秋拿着传信筒在手中掂了掂,感觉似乎很轻巧,想来这手令不是什么长篇大论。
“去病啊,你此刻要不要先认输,若是认输了,我便还你三千钱。”樊千秋笑着道。
“阿丶阿舅莫要诈我,胜负还未可知呢?”霍去病嘴硬着辩解道,可分明有了退意。
樊千秋没有再多劝说,便拆开了传信筒,接着,又从中倒出了一张极小极窄的素帛。
他展开飞快地看了看,发现上面只有寥寥数字:“荥阳令千秋速回长安,十日为限。”
除了这几个字之外,便只有皇帝私印了,樊千秋仔细比对一番,确认是皇帝字迹无疑。
虽然没有前因后果,但是樊千秋从那龙飞凤舞的字迹上,却感受到了刘彻的一股怒意,这股怒意几乎要从素帛上喷薄而出。
此时,大汉政事通畅丶秣马厉兵,皇帝在朝堂上已得尽了人心,牢牢掌握所有的朝政。
能让志得意满的刘彻滋生出滔天的怒意,恐怕只有那件事情了。
虽然比原先推迟了些,可终究还是来了,而且真的落在了樊千秋的手上。
“去病啊,你输了。”樊千秋平复心情,笑着将手令交到了霍去病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