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4章歃血盟誓:朕不废陈皇后,你不杀樊千秋!
意识到自己“得位不正”后,刘彻数次向群臣下达诏令,一面严禁官吏议论临江王被废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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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粉饰自己即位之事。
十几年过去了,临江王的尸首定已成了一堆家中的白骨,永远停在了十四岁时,天下亦极少有人敢在旧事上胡说八道。
但是,这十几年间,刘彻却并不能安眠,一年到头,总有几个晚上,会做同一个噩梦。
他梦到自己重新变回了七八岁模样,一路跌跌撞撞地来到未央殿前,接着看到临江王站在殿中皇榻旁,笑着朝他招手。
临江王会笑吟吟地拿出了一丈白续,熟练自如地甩过未央殿的主梁,再结成一个绳套,把自己的脑袋慢悠悠地套进去。
不知多少次,刘彻哭喊着冲了过去,想要救下临江王,但他每次都会被未央殿的门坎绊倒,再眼睁睁地看着大兄吊死。
惊醒过来时,定然是一身的白毛汗。
这梦魔,如同鬼怪一般,缠在刘彻的身上,让他许多年都不得安生。
直到卫子夫入宫,直到结识了卫青,直到真正开始亲政,直到有了第一个女儿刘彻梦见临江王的次数才渐渐减少。
刘彻想要创建不世功业,想要超过大汉历代先君,自然是雄心壮志使然,可实际上也是他破去内心深处这梦魔的手段。
他要用一个强盛到极致的大汉向先帝证明,向高皇帝和文皇帝证明,向天下黔首证明,向临江王证明,自己无愧帝位!
但此刻,刘的话揭开了当年的那些往事,将刘彻逼到了墙角之下。
敖仓案,继续往下追查,他刘彻就会成为这惊天大案的幕后得利者,沉寂许久的废立之事,会被重提,人心必然浮动。
倒不至于让他失去帝位,但是会延缓他建功立业的步伐,会让他在史书上留下一笔污点一一任何功绩都洗不去的污点。
敖仓案,若不接着追查,那皇后便不能废,这馆陶公主便仍然有机会插手天下的大势,甚至日后用立储来彻底地翻案。
亦不至于让他失去帝位,但却不能将卫子夫立为新皇后,朝堂之上,便会有两股外戚,届时会有缠斗,亦让大汉内耗。
查与不查,两头都是难。
刘彻此时的焦虑和矛盾,自然被刘看穿了,她很得意地惨然一笑,站得更直了一些。
可是,这得意转瞬即逝,眼下的这个局面,亦不是他想要的局面啊。
“,怎的,要不要接着往下查?姑母我立刻可将所有帐簿交出来,让廷尉张汤查得个明明白白的。”刘娉挑畔笑道。
“姑母,当年的中尉都拿过——朕给的钱吗?”刘彻迟疑地问道,这致都可是出了名的酷吏和廉吏,他不会拿了吧?
“郅都?他倒好象没有拿过陛下的钱。”刘笑了笑,却又忽然道,“可是,他身边那些属官更员却未必没有拿过。”
刘彻这次听明白了,谁拿了钱,谁没有拿钱,其实都已经不重要了,最重要的是,查到最后,
自己总会是最大的硕鼠。
到那时,便真的是复水难收了。
黄泥落裆下,不是污物,亦是污物了。
他忽然觉得很庆幸,幸亏自己有分寸,刚才出宫之前虽然见了张汤,却只是向他简述了案情,
并未将任何证据交给他。
一切都还有转圆的馀地。
刘彻看向了自己的姑母,虽然厌恶又多了几分,但他又不得不让自己的表情尽可能和缓下来。
“姑母为何从未与朕说过此事钱的事。”刘彻在脸上凑出了一些惊讶悲愤,不动声色道。
“此乃陈年往事,何必再提呢?”刘似乎也松懈了几分,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似真非假道。
“姑母忍辱负重,是朕不晓事。”刘彻顿了顿,不紧不慢地从上首位走下来,竟极其诚恳地向刘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刘的怨气自然未散尽,可行礼之人毕竟是皇帝,她身形摇晃了片刻后,仍然向旁边挪动半步,避开了此礼。
“姑母,朕只查近三年的敖仓帐,之前的帐簿,封于内府,朕在位时,绝不会再查。”刘彻开出了自己的第一个价码。
“县官有仁德,深明大义,我亦不会再提旧事,大汉安定,我之愿也。”刘与刘彻猛烈交锋之后,业已恢复了理智。
“明日有朝议,朕本让郎中令宣姑母姑母前去,姑父姑母可托病不去,朕不会追究。”刘彻立刻文摆出了第二个筹码。
“县官英明仁德丶宽宏大量,臣感恩涕零。”刘平静道。
“尔等上一道‘教子无方”的请罪奏书,敖仓案与尔等的牵连,到此为止,亦不会牵连到皇后。”刘彻再开价道。
“——”刘浑浊的眼晴红了些,保住了皇后,那便保住了半个陈家。
“但是,此案到此为止,樊千秋不能死!”刘彻的语调又凌厉了几分。
“—”刘听到此人的名字后,眼晴更红了,怨毒之气再次充盈腮边的那两个口袋,她恨不得立刻将此人碎尸万段。
“三年,不管樊千秋是因何而死,朕都会将此事记在尔等身上,尔等不是杀一个市籍,而是在打朕的脸。”刘彻冷道。
“陛下宽心,臣不-不究此事。”刘颓丧地叹气道,整个人象一个被戳破的皮囊,顿时便泄了气,身形亦塌了些。
“那“陈帐”,朕亦会妥善处置,不会再牵连到陈家人。”刘彻又开出了一颗定心丸。
“陛下自理便是,臣亦不再置喙。”刘今日能保住陈家和皇后,便已经感到万幸了,这些爪牙党羽,她已无暇顾及。
刘彻点了点头,接着再四周看看,最后来到上首位,倒出两盏茶,走回了刘的面前,将其中的一盏递到了刘手中。
接着,刘彻又拔出腰间的小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手,在两杯混合了橘皮和莼菜的茶中挤入了几滴血,再将匕首给刘。
刘愣了片刻,但亦划破了手中,将血挤入了杯中,但是,她并未将这精巧的匕首还到刘彻的手中,只是逼视着刘彻。
“姑母,还有旁的话对朕说吗?”刘彻有些不解又有些不满地问。
“陛下,还要额外再加之一条。”刘淡漠地说道,晃了晃匕首。
“再加之哪一条?”刘彻皱了皱眉。
“三年,要让皇后有孕。”刘说完此话便笑了,笑得非常得意,无嗣的皇后可没有用,不能自保,更不能保住陈家。
“姑母,朕若答应了你,你是不是立刻还要逼着朕立个储君啊?”刘彻眼神阴势地冷笑,他手中的那茶盏,越捏越紧。
“我只与陛下约定三年之事,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亦看不清,更管不着。”刘洒脱地摇了摇头,这是不愿退出朝堂。
“”—”刘彻内心的怒火再次燃起了,他其实还有更暴烈的手段,那便是不顾一切,直接废皇后,再把公主府荡平掉。
可如此,天下和朝堂要大乱,当真要死很多人,更会牵扯许多刘彻都意想不到的人,总有人会借天子的名义大杀特杀!
这不只会影响到两月之后即将开始的征北之战,亦可能会给日后留下极大的隐患啊。
此刻,刘提及皇后诞下子嗣之事,便是在用这“敖仓案”要挟他,是在反客为主。
可如今,刘彻才是大汉帝国的主宰,刘不看重大汉的基业,他刘彻可不能不看重。
但只尤豫迟疑了片刻而已,刘彻便已经想好了应对的策略,深吸一口气,字句清淅地说道“三年内,皇后会有皇嗣。”
“朕,大汉皇帝刘彻,今日立誓,不究陈氏之罪,不废陈氏皇后,三年之内,令其有嗣,如违誓言,死于宗庙门下。”
刘彻说完,平举起了茶盏,淡漠而又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姑母。
“我,馆陶公主刘,今日立誓,不提旧日之事,不干朝政,不诛杀樊千秋,如违誓言,死于宗庙门下。”刘说道。
“同饮!”二人说完,便将杯中的血茶一饮而尽,没有尤豫,待亮出杯底时,这两个血脉相连的刘氏子孙,神色无异。
在此时的大汉,上至勋贵豪猾,下至黔首黎民,都还信盟誓,哪怕是私下的“暗盟”仍有极强的约束,并非虚情假意。
刘彻和刘,站在大汉权力旋涡的内核,同样不能超越时代,以宗庙来发誓,亦是发自内心的。
更何况,他们今日之所以能结下盟誓,前提是双方已把所有的手段摆出来了,却陷入了僵持中,任何一方都难进难退。
虽然刘彻和刘此刻已是敌对双方了,但他们又纠缠在一起,陷入了“一损俱损”的关系之中。
他们就象两个剑术高明的游侠,刚刚同时出剑,此刻剑锋恰好抵在对方喉头:进,可能同死;
退,方能同活。
越是聪明的人,越是知道在此时保持克制冷静但是,这只是短暂的平衡而已,一旦某一方拿到了更长的剑,又或者有援兵来助,脆弱的平衡登时便会打破。
刚刚辩说之时,刘彻已算尽了双方的优劣之势,早已看清今日的停战于他有益处,所以他才会“纤尊求和”。
他饮下茶之后,咂摸了片刻口中的苦涩和腥甜,便将茶盏扔回案上。
接着扭头看了看门外,才发现天色彻底暗下了,想来已经到了戌时。此刻,月亮未露头,所以院外漆黑一片。
“姑母,朕走了,好好地葬了二表兄。”刘彻说完,转身走向大门。
“陛下,你的大表兄恐怕亦遭不幸了,待死讯传来,再一同下葬吧。”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苍凉无奈。
“姑母多虑了吧?”刘彻头都没有回,只是极冷漠地“安慰”一句。
“哈哈哈哈,啊,你啊,哪知道长安之外的凶险呢?”刘放声尖声地大笑道,其中既有嘲讽,亦有悲愤。
刘彻心中很不悦,可亦不知为何不悦么,停了片刻,终于走到门外,带着两个小内官,消失在了浓浓夜色中。
刘在堂中“桀桀桀”地痴笑了片刻,终于停了,她跟跎地走到了正堂门口,靠在门边,看着皇帝离去之处。
此时,这前院中空无一人一一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没有任何一个奴婢敢在此处露面。
长公主府建成许多年了,前院和前堂从来都是高朋满座,从不会象此刻这般落寞寂聊。
恐怕在很长的一段日子,此处都会象现在这死气沉沉吧。
刘在刚刚的这几个时辰里,连续经历了几轮大气大落,其中更有常人难耐的丧子之痛。
若是寻常人,不管是黔首还是勋贵,恐怕都会在皇帝的君父威严下溃不成军,认罪伏法。
但是,刘至少撑住了,用过往的布置和刚刚的应对,勉强保住了陈家,保住了皇后她看着皇帝的轮廓消失在了黑暗中,只觉得浑身被抽去力气,倒靠在了门边,颓势尽显,与寻常的老姬一样垂垂老矣。
刘使力几次,想要站起来,可年迈的腿脚已软得不象话了,根本撑不起她肥硕的身体,挣扎一番,最终坐在门坎上。
秋风忽然吹来,更让她不停地打颤。
过了半刻多钟,前院四周的廊下才传来了窒的脚步声,可是并无人从黑暗中走来,那些奴婢仍然不敢贸然前来。
又过了片刻后,陈午的身影出现在了刘嫌面前,他将一件大擎盖在了后者肩上,叹了一口气,
便与其并排坐在门坎前。
在夜色遮掩下,从背后看去,这两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倒象私会的佳人君子啊。
沉默良久之后,仍然是陈午开口了。
“夫人,县官—放过陈家了吗?”陈午的声音有些沙哑。
刘说出了自己与天子的盟誓,而后又道:“往荥阳方向派人吧,把儿的尸首找回来,再将他们带到江陵去安葬。”
“夫丶夫人,儿真的也——”陈午哽咽了,他仍不相信,一日之内,他堂堂的堂邑侯竟然会痛失两个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