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木长桌光可鉴人。
正中央,杵着一只清代仿古董花瓶。
糖胶瓶身裹着层假釉,在水晶灯下晃悠着“一推就碎”的脆弱感。
道具组大哥早上还拍着胸脯保证:“这玩意儿,风一吹都能裂,保准一次过!”
孟母江疏端坐主位,银勺搅动燕窝的动作,慢得象电影里的升格镜头。
她的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剖开宋焰的自尊。
“宋先生上个月工资条,够给小沁买支限量款口红吗?”
“还是说,要让她跟你一起挤地铁时,自己掏钱包?”
杨央饰演的宋焰攥紧刀叉,指节泛白,几乎要捏碎餐具。
他身上的旧衬衫被造型师熨了三遍,袖口的痕迹却依旧刺眼。
“小沁要的不是口红,是跟我在一起的踏实!”
他抬眼,眼底还带着火场的锐气,却被孟母的话戳得软了半截。
“这不是用钱能衡量的!”
“衡量?”
江疏放下银勺,目光缓缓滑过宋焰脚上磨白的皮鞋。
“连下雨天接小沁都要等公交,连她爱吃的草莓都要算着钱买。”
“这叫踏实?”
矛盾如浇了滚油的烈火,腾地窜起三尺高。
王白舟饰演的许沁猛地站起身。
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吱呀”一声尖啸。
按剧本,她该挥臂推倒花瓶,用碎裂声作为反抗的号角。
她深吸一口气,手臂带着情绪的惯性悍然挥出。
指尖“啪”地一声,精准碰到了花瓶。
全场,瞬间静音。
摄影大哥的镜头死死锁住花瓶,指节捏得发白。
场记攥着场记板,手心全是黏腻的冷汗。
连江疏都微调了坐姿,嘴角压着一道弧线,等待那声预料中的“哗啦”脆响。
可——
花瓶只是在桌布上轻晃一下。
瓶底贴着桌面蹭出半厘米,又如同焊死在桌上,稳稳立住。
糖胶材质的“倔强”,在这一刻,成了片场最大的笑话。
王白舟的手臂僵在半空。
脸上的血色褪尽,耳尖却红得象要滴血。
她能听见身后场务倒抽冷气的声音,能看见监视器后导演张大的嘴型。
那声“卡”,象一颗即将爆炸的惊雷,堵在导演喉咙里,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手忙脚乱地想补救,指尖刚碰到花瓶,又怕把它推到地上更显狼狈。
结果,反而碰倒了旁边的红酒杯。
猩红的酒液“哗啦”泼洒,在洁白的桌布上晕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污渍。
完了。
她脑中一片空白,指尖冰冷,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就在导演那声“卡”
沉浩动了。
他没看王白舟,也没看那片狼借。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刀叉,指尖捏住花瓶的瓶颈,轻轻将它扶正。
那动作温柔得象在安抚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指腹蹭过瓶身时,他还特意转了半圈,让瓶身上“孟家珍藏”的刻字,正对王白舟。
然后,他抬眼,看向她。
嘴角勾着一抹极淡的笑,眼神却冷得象深冬的冰窖。
“看,沁沁。”
“在这个家里,你连任性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指尖还抵在花瓶上,轻轻叩击了一下。
“咚。”
一声闷响,在死寂的片场格外刺耳。
“连一个花瓶,都比你的情绪更坚固。”
“你想摔碎它发泄?它偏要好好立着,甚至比你还‘懂事’——”
“至少它不会象你一样,对着孟家的规矩大吼大叫。”
王白舟浑身剧震。
尴尬的潮水退去,一种更尖锐的冰冷刺入骨髓。
她看着沉浩眼底的淡漠,看着那只稳如泰山的花瓶,再看看桌布上那滩刺目的红酒渍。
她突然就懂了许沁的绝望。
孟家的牢笼,从来不是金银珠宝。
而是连“摔碎东西”这点微不足道的任性,都轮不到她来做主。
她的眼框瞬间通红,泪水在睫羽上颤斗,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眼神里的慌乱,彻底化为破碎的反抗。
这比剧本里任何声嘶力竭的表演,都更戳人心。
“别停!都给我拍!”
监视器后,导演张猛“腾”地跳了起来,身后的折叠椅“哗啦”一声翻倒。
他浑然不觉,指着镜头嘶吼:
“特写!沉浩的眼神!王白舟的眼泪!还有那只破花瓶!都给我怼脸拍!”
“这他妈才是孟家的绝望感!比碎花瓶狠一万倍!”
他激动得嗓子劈了音,抓起保温杯“咕咚”灌了一大口,又对着对讲机狂喊:
杨央坐在旁边,拍着桌子笑出了眼泪,手里的刀叉差点飞出去。
他冲沉浩比了个“疯批”的手势,嘴型无声地说:“牛逼!这现挂绝了!”
江疏眼底也全是笑意,掏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现挂之神沉浩,孟家花瓶都得给他当配角。”
道具组大哥蹲在桌下,对着花瓶研究半天,满脸困惑:“这糖胶怎么比真瓷还硬?”
路过的场记当场笑喷:“大哥,下次你直接用钢筋做花瓶得了,省得沉老师再给你加戏!”
这场戏,一条过。
“卡!”
喊声落下的瞬间,全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场务还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王白舟走过来,眼框还红着,递了瓶冰水给沉浩,声音带着一丝颤斗。
“浩哥,谢谢你……刚才我都快慌哭了。”
她看着沉浩,心里翻江倒海。
那不是简单的感激,而是一种近乎仰望的敬畏。
她第一次清淅地意识到,自己和眼前这个男人在表演上的差距。
沉浩接过水,拧开瓶盖递回去,指了指桌布上的红酒渍。
“这渍挺好,天然的‘反抗痕迹’。”
杨央也凑过来,重重拍了拍沉浩的肩膀:“兄弟,你这现挂能进内娱教科书了!下次咱们故意让道具组搞个‘坚不可摧’的道具,看你怎么玩出新花样!”
沉浩笑了笑,看向桌上的花瓶。
“没问题,下次让他们用水泥做,我照样能说出花来。”
只有角落里的男三号,脸色铁青。
他攥紧剧本,指节把纸页捏出深深的褶皱。
他看着被众人簇拥的沉浩,眼底闪过浓烈的嫉妒和不甘。
他为了那句“阿姨,小沁也不是故意的”的劝架台词,对着镜子练了一晚上。
可现在,别说台词了,连镜头都没扫到他半秒!
所有的光,都被沉浩一个人抢走了!
他悄悄拿出手机,点开与营销号的对话框。
他知道,沉浩这本事,他说再多闲话也压不住。
但他不甘心。
凭什么自己按部就班的努力,比不上他一次投机取巧的“现挂”?
他必须做点什么。
沉浩的馀光瞥到男三号的动作,却并未在意。
典型的能力跟不上野心,生态链底端的无效噪音。
他转头,继续跟杨央聊起下一场戏,声音里带着笑意。
“下次拍‘孟宴臣阻止你带许沁走’,咱们加个‘摔支票’的梗怎么样?”
“够劲!就这么来!”
杨央拍着桌子,完全没注意到角落里的暗流。
在沉浩这里,所有意外都是机会,所有嫉妒都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