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江州,自古以来都是高门大阀的立身存世之根基所在,位于江南的圆觉寺则是各大世家的偏爱之地,传闻早年时有菩萨在此,天花乱坠,地涌金莲,寺内还有一棵菩萨亲手种下的菩提树,至今已有八百年,故而圆觉寺名声极盛,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有世家携家带口前来上香,而且名士论道或士子辩难也多半会选在此地,甚至当年让谢公义一举成名的辩法大会也是在此地举行。
这一日,江州乃至整个江南,凡是有头有脸的名士世家,都在今日云集圆觉寺,不过此番却不是共赏月色,也不是吟诗作赋,而是在此讨论江南该何去何从。
当魏禁攻克襄樊的消息传来之后,陆谦好不容易才稳定下来的江南人心又有了惶惶不安的迹象,不管陆谦以前如何鼓吹大江天险和江都水师,现在的局面就是,西北军率先一拳打了过来,江南守军还是像以前一样毫无还手之力,围城不过月余,两襄之一的襄樊就已经陷落,那么剩下的襄阳城估计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众多江南士族可不管你卫煌是是否轻敌大意,是否功亏一篑,江南大军是否已经有了长足进步,他们只看到襄樊城丢了,足足十万大军没了,本来就畏惧西北军如虎的江南士族,这下更加悲观,一时间以谢公义为首的主和派开始大肆抬头。
在这些江南士族看来,天大地大家族最大,若是能混个从龙之功自然最好,若是混不到那也无妨,只要保证家族传承即可,万不可因此将自己拖入万劫不复境地,若是家族在自己手中败亡,那即便是死,也无颜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如今江南大军又一次惨败,而萧煜又在大江对岸虎视眈眈,如果现在哪个“棕桑”还敢说什么北伐大计,非要一巴掌摔在他的脸上不可。
事关自身生死存亡,所以今日的圆觉寺中竟是浩浩荡荡汇聚士族足有三百人之众,在圆觉寺的大雄宝殿中以软垫铺地,席地而坐。
在那尊鎏金大佛之前,则是有几人昭然不群地并列而坐,地位明显要高出周围的三百士族,其中有江州金山龚氏的老祖宗龚尊,龚唯我,他即是龚家的老家主,更是大郑三朝老臣,历任兵部尚书、吏部尚书、内阁次辅等官职,于十年前告老时,封少保,赠上柱国,堪称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而且与当今的内阁首辅师孙世吾师出同门,都是守仁先生王云的弟子。当年萧煜下江都时,龚尊就在这圆觉寺中与萧煜有过一番问答,不过萧煜当时没有给出答案,而龚尊也就在此之后彻底投入陆谦麾下。
坐在龚尊一旁之人是被誉为“江左第一”的谢家家主谢公义,当初也是在圆觉寺中,萧煜与谢公义第一次见面,与龚尊不同,谢公义没有选择出身江南陆氏的陆谦,而是选择了出身东都萧氏的萧煜,而萧煜也果真没让这位江左第一人失望,一气打下半个天下,距离坐拥江山只剩下一步之遥,这也让谢公义仍旧有底气出现在这儿,毕竟对于世家来说,万事留一线,不到真的生死关头,就不会完全撕破脸皮。在他身旁坐着自己最宠爱的女儿谢思,当年谢思本是有可能嫁给萧煜,从而取下一个侧妃名分,但可能是有缘无分的缘故,最终还是不了了之。
除了这两人外,还有就是代表陆谦出席的章传庭,以及以傅家家主身份而不是白莲教教主身份出现在此的傅尘。
当年傅家,可谓是名副其实的江南第一世家,甚至是大郑第一世家,曾经以一己之力抗衡北地蓝家、萧家、赵家等东都老派权贵。在第一次修订大郑世族志时,五位当世大儒将天下族姓分为九等,傅家高居第一等,皇室秦家仅位列第二等,而萧家等则只能居于第三等,可见当年的傅家是何等地位超然。
虽然现在的傅家已经烟消云散,但虎死不倒架,傅尘又有白莲教教主的身份,所以此次还是以他为首。
龚尊望向与自己份属同辈的傅尘,轻声道:“傅公,襄樊丢了,襄阳独木难支,等到魏禁再拿下襄阳,那么整个湖州就等于是被拱手相让出去,到那时,魏禁进可攻退可守,我们就要陷入到一个腹背受敌的局面,虽说江都水师固守大江万无一失,可如果萧煜从蜀州大肆进军,不再局限于魏禁这一支偏师,那也棘手的很,到底该如何应对,总得拿出个办法才行。”
傅尘笑了笑,望向谢公义,问道:“灵公如何看”
谢公义淡然道:“傅公不是不知,我谢某人乃是明公那边的人,与廷公背道而驰,正盼着明公大军入主江南,问我无异于问道于盲。”
傅尘不以为意道:“自古以来,咱们世家都是家在前,国在后,亡一家一姓之天下谓之曰亡国,亡千千万万世家谓之曰亡天下,可亡国,却不可亡天下,此时不过是一国之争,你我同是下注之人,算不得仇敌,如何说不得”
谢公义摇头道:“下注有大小,有些人已经将身家性命全部押上,赢了是富贵荣华,输了则是一无所有。如此一来,虽然是一国之争,但也是生死存亡之争,无路可退了。”
傅尘不再说话,转而望向章传庭。
章传庭稍稍沉吟一下,然后缓缓说道:“湖州不能丢,襄阳更不能丢,江陵驻军已经驰援襄阳。”
龚尊摇头道:“魏禁此人最善用奇,若是魏禁趁江陵空虚而奇袭江陵,那么便是让襄阳彻底陷入孤城境地。”
傅尘若有所思,“其实倒也无妨,襄阳城只要能坚持到秋季与萧煜决战,是守是丢都已经无关大局。”
谢公义一语道破天机,“若是萧明光败了,势必要退守西北,那么魏禁大军也会随之舍弃不易防守的湖州而全面退守易守难攻的蜀州,若是萧明光胜了,江都江州自身难保,一座襄阳孤城也就无关紧要了。”
傅尘点头道:“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