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房门被猛地推开。
“太阳都晒屁股啦,还赖在床上不起来!”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陈望像触电一样,“嗖”地从床上弹了起来。
他看着门口的小妇人,有点发愣。
不过,这小妇人的气场好强大啊,他下意识地感觉到一股压力,手忙脚乱地伸脚去够鞋子。
哎呀,怎么摸不着呢?
他赶紧低头看。
咦?!
这地面是泥土做的,坑坑洼洼的……
床是用破木板搭在石头上的,两只破布鞋上沾满了泥点子。
这到底是啥地方啊?
现在还有这么穷的地方吗?
不会是到了什么深山老林里吧?
难不成是在面北?
瞧他那傻愣的样子,小妇人一个箭步就冲了进来,伸手在他额头上轻轻一摸,然后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病都好啦,还在这儿装啥呢!赶紧去砍柴,你就躺在这儿挺尸,啥脏活累活都丢给我干!”
眼看着陈望还在那儿慢吞吞地穿鞋,她抬手就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能不能快点啊?”
陈望“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就在这一瞬间,无数的信息像潮水一样涌进了他的脑海。
等他再次抬起头的时候,脑海里已经多出了一段记忆。
哇塞!
居然重生了?!
想当初,哦,想前世,陈望乃是小镇做题家出身,985学院毕业,只可惜生来社恐。
见了尊长变哑巴,遇到姑娘就脸红。
好不容易找个不错的文职工作,偏偏人际关系搞不定,如同唐僧掉进盘丝洞——
进退两难。
后来干脆:
长衫一撸脱到底,黄袍加身跑外卖。路痴健忘双加成,只跑众包也自在。
三年存款四千九,竟把社恐都熬走。夜班补贴还加价,岂料货车辗作画!
这一世也是苦命。
自小父母先后亡,孤身寄入陈家墙。初来也曾当作宝,亲子降生便成草。
清早砍柴上山冈,暮归打草喂猪忙。染病卧床无人望,一朝身死实凄凉。
……
“切,有那么疼吗?”
养母轻笑一声,转身出去了。
陈望愣了愣,迅速穿好衣服鞋子,从门后拿起扁担和绳子,又在窗台上拿起柴刀,大踏步走出房门。
一切都那么自然而然。
他左瞧右瞧:院子可真宽敞。
三间砖瓦大房,院子左边是两小间砖土房,一间是灶房,另一间是自己住的柴房。
柴房隔壁,搭着一个牛棚;牛棚隔壁,是石头砌的猪圈;猪圈隔壁是茅房。再往前就是大门啦。
院子里,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正猫着腰在整修铁犁。
石桌前,一个三岁小娃娃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抱着一根大鸡腿,啃得满嘴流油。
看到陈望出来,小家伙举着鸡腿奶声奶气地叫了起来:“哥哥,鸡腿,哥哥,鸡腿。”
陈望瞅了他一眼。
黑黑的、壮壮的,和中年男人一个样。
这就是弟弟陈龙啦。
旁边妇人赶忙说道:“好啦好啦,快吃你的,等哥哥回来再吃哟。”
陈望转身出了门。
回来也不过是吃点粗面馒头配咸菜罢了。
嗯……
回忆了一下,他不禁有点无语。
这少年的心境也太淡定了吧,遭受了那么多冷眼和嘲笑,却跟没事儿人似的,简直比那些修道之人还要超脱。
出了院子,陈望放眼望去。
熟悉又陌生的村落,这不就是前世的老家嘛,三十年前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子呢。
现在正是初秋时节,空气清新宜人。
几个少年背着扁担,提着柴刀,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嘻嘻哈哈地聚到了一起。他们有说有笑地朝着村外走去。
陈望则慢吞吞地拖着步子,远远地落在了后面。
这时候,他身上的疼痛倒是减轻了一些,只是脚步还有点发飘。
村道边上。
一群村民端着大碗,或坐或蹲,正在吃早饭。
他们的目光一落在陈望身上,顿时就变得有些戏谑和欢快起来。
有人喊道:“小望,去砍柴呀?”
“嗯。”陈望尴尬地笑了笑,飞快地扫了一眼众人,然后赶紧继续埋头走路。
脸上刚刚泛起的红晕,很快又消失了。
一种熟悉的尴尬和无所适从。
等陈望走过去,一个妇人嘴一撇:“瞧瞧,陈老三家的少爷出工啦!”
“哇塞,你别说,白白净净的跟个秀才似的!”
“有啥用啊,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这就是少爷的身子、长工的命!这副好皮囊要是生在城里富贵人家,那提亲的人不得把门槛都踩烂咯。可惜生在这村里,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真奇怪,我这耳朵咋这么灵呢?
没想到这一世还有这天赋,隔了老远,陈望居然都能听到这些闲话。
对于这些村里的闲言碎语,他倒是挺淡定的,甚至还觉得他们说得挺有道理。
在这村里,不管男女,都以能干活为荣,他这副柔弱的身子骨,自然会被人看不起。
就像前世那个懦弱又社恐的他,在城里打拼也是到处碰壁,狼狈不堪。
这就叫,不合时宜啊。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他已经不社恐、不自卑、不内耗了,是个有耐心、有韧性、内心强大的人。要是拿出前世复读考 985 的耐心和自律,在这古代社会考个秀才应该也不难吧。
这是太有国。
留刘县。
一涧镇,三莲村。
三莲村有三个莲花池。隔壁村叫艾泥庄。西边的大山向东绵延数千里,到一涧镇陡然断绝,只剩一条水涧从断绝处奔流而下。
这是少年所识的世界。
他没有去过十里外的一涧镇,也没去过五十里远的留刘县城。
长这么大第一次离村,是去年元宵节夜晚,跟着伙伴们一起到艾泥庄看社戏。
他印象深刻。
当时因看得入迷,和同伴们走散了。回村时独自穿过漆黑的田野,深一脚浅一脚。
夜晚的野外,有无数怪异的声响,这少年独自走了半个时辰,竟然没有害怕。
这一点和前世很像。
不畏鬼神,只惧活人!
无论如何,陈家不能再待。不说干活多少,只是那养母的白眼他就受不了。
待弄清楚环境,就找出路。
陈望暗暗下了决定。
出了村庄,向北行去,数里之外有一座大土坡。
土坡之上,荒草丛生,沟壑之间,杂树丛生。槐树、柏树、构树等,皆生于斯。
一个时辰之后,陈望肩挑两小捆干柴,步履蹒跚地从树林中走了出来,满头大汗。
由于身体羸弱,他每走几十步,便要放下扁担,稍作歇息。
好不容易回到村边,心中不禁涌起一丝喜悦。
田道两旁,皆是高过人头的玉米田,风被玉米田挡住,声音也被遮蔽,四周静谧无声,唯有偶尔传来的蛐虫鸣声。
半空之中,太阳高悬,蒸腾着植物的水分。
“不要……不要……”
一个因恐惧而压抑的女声,隐约传入耳中。
陈望心中一紧,脚步却并未停下,继续向前走去。
“你给我老实点!别动,小心我揍你!”男人压低声音,威胁道。
从声音判断,应在前方不远处。
在陈望的记忆中,三莲村民风淳朴,从未听闻过此类事情。
他不禁暗自思忖:“我怎会如此倒霉,刚来便遇到这种事?”
陈望止住脚步,心跳愈发剧烈,脑海中亦是一片混乱。
一个声音在脑中振荡:你愿意当一辈子懦夫,还是选择当英雄哪怕只有三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