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下。
江寒身边的将领们,虽历经奋战,甲胄染血,但个个意气风发,精神亢奋。
最前面的攻城主力,是裴照的第六督。
江寒将这等硬仗交由这支以降卒为基干的新附之军,其用意,裴照心中明白。
第六督的士卒,多原为颍川、陈留的守军,不久前才改旗易帜。
他们,要用一场血战来证明自己的忠诚,用敌人的鲜血洗刷过往,真正融入江寒麾下。
厮杀,从云梯架上垛口开始。
但真正的转折点,还是在于那几座攻城塔。
这些庞然大物,由厚重的木材和生牛皮覆盖,高达三丈五尺,略低于城墙,但足以让顶部平台与垛口平齐,底部装有巨轮,由军卒在内部喊着号子推动,缓慢越过壕沟,向城墙逼近。
守军的箭矢射在浸湿的生牛皮上,大多无力滑落,偶尔有火箭钉上,也很快被塔内预备的沙土和湿毯扑灭。
守军一方也有智谋之辈,试图用床弩,发箭钉入塔身,让将士顺箭杆攀下破坏,但多数被塔内和周围掩护的弓箭手射杀。
最前沿的一座攻城塔,其顶部平台在无数石块的轰击下,剧烈摇晃着。
终于与洛阳城墙垛口持平了
塔内等待己久的甲士早有决死之志。
“落板!抵住!杀!”
哐当一声落下。
攻城塔顶部跳板猛地放下,砸在城墙垛口上。
但由于城墙的高度和晃动,跳板并未完全平稳搭上,而是形成了一个陡峭的斜坡,末端与垛口还有半人高的落差,但这己经足够了。
“随某杀过去!有进无退!”
裴照披全甲,身先士卒,左手持盾护住头顶,右手持长刀,第一个踏上那倾斜、摇晃的跳板。他必须弯腰冲刺,并在跳板尽头奋力一跃,才能翻过垛口。
主将如此,士卒何惜一死!
第六督甲士,如同开闸的洪水,通过攻城塔的跳板,涌向城头!
厮杀之惨烈,难以明说。
最先跃入垛口的甲士,往往瞬间就被数支长枪刺穿,守军在此密集布防,长枪兵在前,刀手在后,专门绞杀登城点。
裴照运气好,跃入时正好砸翻了一名守军,就势一滚,躲开了致命的攒刺,但左臂也被划开一道深口。
城墙上的战斗空间极还是比较狭窄的,登城甲士迅速结阵,互相掩护背部,才能抵挡来自三面的攻击。
城墙争夺战往往在最开始登城的几个垛口处最为惨烈。
胜负的取决,就是谁能在这,投入更多的生力军并站稳脚跟。
洛阳方面,也是疯狂反扑,试图将这些钉子拔掉。除了常规的刀枪,他们还使用铁骨朵、狼牙棒等破甲重兵器。
更有甚者,调来大量弓手,在近距离进行一轮齐射,虽然可能误伤自己人,但也能有效杀伤密集的登城甲士。
裴照和身边甲士死死守住最初的两个垛口,为后续甲士争取时间。越来越多的甲士通过跳板跃入,加入战团。
他们不再满足于固守,开始沿着城墙女墙向两侧挤压,试图打通与其他登城点的联系。
这个过程真是如同血肉磨盘,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巨大代价。
张老三跟着队伍冲过跳板,他没那么好运,刚跃入垛口,盾牌就被一把大斧劈裂,他下意识地低头前冲,用肩甲撞入对方怀中,手中横刀胡乱向上捅刺,感觉捅穿了什么,温热的液体喷涌而出,他自己也被好几件兵器击中,瘫软在地,意识模糊前只看到无数双踩踏过来的脚
裴照这次真的是拼了,身为一督总领,竟然如此身先士卒,这是让人不敢置信的。
第六督的士卒,看到裴照如此之拼,真的是士气大振,无不拼死力战。
登城甲士们嘶吼着向前挤压,盾牌顶着盾牌,刀枪从缝隙中不断刺出。洛阳防线节节后退。
几个垛口迅速连成一片,变成了一个宽达数丈的稳固登陆场。
后续的甲士通过攻城塔和更多架设成功的云梯,源源不断地涌上城墙,生力军的加入使得江寒军在城墙上的兵力优势越来越大。
守军本就经过冯闯之乱的消耗,疲惫不堪,如今见到城墙被突破,敌军主将如此骁勇,己方同袍成片倒下,而敌人的援兵却仿佛无穷无尽,抵抗的士气非常动摇。
尤其是这些洛阳守军心中还不明白为何而战,面对朝廷的兵,我们据守城门,算是叛乱乎?
江寒看着形势大好,随即命令各预备队,从云梯登城,加强攻势,向两侧城墙席卷!
战局进展之顺利,甚至超出了他最乐观的预估。
他尤其满意第六督的表现,这支新附之军,还是悍勇的。
“好!裴照不负某之所望!第六督将士,皆乃虎贲!”
江寒朗声赞道,随即对身旁的亲卫下令:“去,传裴照来见某!某亲自为他记功!另,问问他是哪位勇士率先跃入垛口,打开局面?此等骁勇之士,当重赏,擢为全军楷模!”
亲卫领命,策马飞奔至城墙下,寻到传令兵,将江寒的命令层层传递上去。
不多时,亲卫返回,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情,在江寒前单膝跪地。
“将军,裴督统他暂时无法前来听令!”
江寒眉头一皱,语气微沉。
“嗯?为何?可是负伤了?”
他心中闪过一丝不悦,胜局己定,主将岂能因小伤而怠慢?
亲卫连忙抬头,回道。
“将军,裴督统并非负伤难行,而是而是那率先跃入垛口、亲冒矢石、为大军打开突破口的先锋骁将,不是别人,正是裴督统本人!此刻,裴将军仍在前沿,亲率甲士向城内纵深冲杀,扩大战果!”
“什么?!”
此言一出,不仅江寒愣住了,连他身边一众将领,如王豹、赵巨、李敢等人,也都瞪大了眼睛。
王豹顿时道:“首娘贼!裴照这厮,真他娘的是条汉子!以后喝酒得敬他一碗!”
李敢也是感慨良久,缓缓道:“裴督统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啊,此战之后,没人再说第六督的不是了,好胆魄啊,真是好胆魄!”
江寒也是比较震惊的,让亲卫再说一遍。
亲卫抬起头,语气肯定。
“将军!千真万确!此刻裴将军甲胄染血,仍在前沿冲杀,将士们无不感奋,故无人敢劝其下城!”
身为一军主将,一督统帅,在如此惨烈的攻城战中,不坐镇指挥,反而亲自充当先锋敢死。
江寒沉默良久。
“告诉他,将军今日以国士报我,他日我必以国士待之!城墙之上,刀剑无眼,望自珍重,以待来日,共图大业!”
“诺!”
传令兵应诺。
王豹、李敢等将领闻言,心中亦是凛然,对裴照的观感彻底改变,更多了几分敬重。
江寒看向那亲卫,补充道:“待战事稍定,立刻让军中医官为裴将军好生诊治,让他不必再亲身犯险,后续清剿,交由他人即可。”
还是感慨许多。
“这天下,如裴照这般,以督统之尊,亲冒矢石,首登坚城者,能有几人?!”
“不以位高而惜身,不以新附而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