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都统府的信使抵达第三校大营，传召江寒即刻前往述职。
中军帐内，江寒接过令谕，面色平静。陈观立于一旁，眼神交汇间，一切尽在不言中。该来的，总会来。
陈观上前一步，笑道：“将军宽心。此行必是一片坦途。”
都统府威严依旧，甲士林立。
江寒卸甲卸刀，经通传后，步入都统书房。只见都统负手立于窗前，背影看不出喜怒。
“末将江寒，拜见都统大人！”江寒单膝跪地。
都统并未立刻转身。
良久，都统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江寒身上，深沉如潭，不见波澜。
“秉之，五十多颗人头，说砍就砍，其中还有两位军司马。你的刀，很快，也很利啊。”
江寒垂首：“禀都统，赵雄、文括暗通逆贼，证据确凿，营中人心浮动，末将为整肃军纪，不得己行此雷霆手段。事急从权，未及详禀，请都统降罪！”
都统轻轻哼了一声，听不出是笑还是怒。
“证据，那几封信？还是那几个降卒？”
江寒心头一紧，后背沁出一层细汗，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都统也没有继续深究细节，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像是长辈审视晚辈。
“秉之，你年轻，锐气盛，想做事，敢做事，这是好的。乱世之中，心不狠，站不稳。这个道理，本督懂。”
“但是，你要记住，刀，越锋利，越容易折断；人，站得越高，越要懂得何时藏锋。”
“雷霆手段，不可或缺，但若事事皆以雷霆处之，则雷霆失其威，反成暴虐。届时，敌人未至，祸恐萧墙之内起矣。”
“为将者，掌生杀大权，一念可决千百人生死。然杀心易起，人心难复。你今日杀五十人，或可整肃一营；他日若需杀五百、五千人方能稳住阵脚，你又当如何？杀得尽吗？”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你如今便是那秀于林的木，多少人看着你，等着你行差踏错。有些路，终究要你自己走，有些分寸，要你自己拿捏。”
这一番话，没有疾言厉色的斥责。
他本己准备好陈述证据，表明自己对都统、对朝廷的忠心。
但好像这些说辞，都统根本不在意。
刑场上那五十多颗头颅，他杀得痛快，压服了所有声音，但这恐惧之下，埋藏了多少怨恨与不安？那些被迫臣服的军官士卒，心中真的信服吗？
“末将鲁莽，谢都统教诲！”江寒再次低下头。
看到江寒的神情，都统语气终于缓和了些：“起来吧。”
江寒依言起身，垂手恭立。
都统走回案后，案桌上正是江寒日前呈报上来，关于第三校人事任命的文书。他并未立刻翻开，而是抬眼看向江寒。
“你报上来的这些人，”都统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王豹，接掌甲部，任军司马。李敢，擢升乙部军司马。李霸，任丙部军司马。还有这一系列的提拔。”
江寒听着略微紧张，这些任命，都统会认可吗，还是会借此敲打，驳回一二。
都统没有多说什么，淡淡道：“那日攻城先登的，就是王豹吧，不错，倒是员悍将。”
“李敢，拿下赵雄、文括，行事倒是果决，李霸，谷县献城有功，杀敌也勇猛。”
江寒一一点头，连忙称是。心中稍安，没想到都统对这些人都有印象。
都统拿起笔，在批文上书写起来。
“准了。”
“即日生效。所需印信、袍服、俸禄，会依制拨付。”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刁难，甚至没有再多问一句。
江寒连忙上前，接过那纸批文。自己上报一系列任命名单，全都通过了，一个都没否掉。
不仅没有追究他擅杀之事，反而全盘接受了他的人事安排。
“谢都统大人！”
都统摆了摆手，对这些琐碎人事并不关心。
“这些人你用着顺手，那就好好用，不要辜负了本督今日之准。”
“末将明白！定竭尽全力，整训兵马，以报都统信任！”江寒肃然应道。
“去吧。”都统重新拿起一份军报，目光垂落，示意谈话结束。
江寒躬身行礼，退出了书房，向外走去，脸上恭敬的神色迅速褪去。
刀易折，需藏锋。都统的话，他听进去了，但并非反省，而是拆解出对自己有利的部分。
他一首觉得，恐惧，才是最快、最有效的统治基石。
忠诚需要经营，需要施恩，需要时间，而恐惧只需要一次足够血腥的展示，就能让大多数人闭上嘴，低下头。
他策马返回军营，一路上，脑中己经开始盘算下一步计划。
要想真正站稳脚跟，甚至更进一步，手中这六千兵马必须成为只忠于他江寒的利刃，而非朝廷或都统的爪牙。
这该如何行事。
不知不觉，回到营中，还在思索此事。
要让士卒效死命，光靠恐惧压服，终是下乘。需得让他们怕我，更需让他们有所求，有所恃，最终只知有我江寒，不知有都统，不知有朝廷！
他唤来陈观，两人畅聊许久。陈子正，也真不愧大才也。很快，就列出种种，作以参考。
“欲收其心，需得多管齐下，刚柔并济，潜移默化。”
“具体该如何做？”江寒问道。
陈观成竹在胸，缓缓道来，讲述许多。
“军中虽是有功则赏，但往往拖延克扣，有过则罚，但常凭上官喜怒。若是将军改此陋习，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军卒知将军恩重，岂不拥护将军乎。”
“可于士卒中择其勇猛忠诚、对将军感恩戴德者，大力提拔，不次升迁！使其成为榜样，令众人皆知，唯有效忠将军，方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众军卒听闻，岂不为将军效死力乎。”
“将军需时常亲临各营，不与军官而与普通士卒交谈，深入基层，笼络军心，隔绝内外，严格控制士卒与外界的信息往来。军中只允许存在一种声音，歌颂将军之勇武、仁德、英明。要让这六千士卒眼中，只有将军”
江寒看着侃侃而谈的陈观，心中波澜起伏，真乃国士之才啊！
“能得子正相助，实乃江寒之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