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道凝聚了世间极致恶意的黑芒。
如同烧红的诅咒之钉狠狠凿入许砚眉心的刹那。
“呃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痛吼从许砚喉咙深处挤出。
那并非血肉被贯穿的锐痛,而是某种更本质、更恐怖的东西被强行撕裂。
是他的灵魂,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外力硬生生撕开了一道缺口。
“看……看到了……多么年轻……充满活力的灵魂居所……”
一个混合着无数怨毒低语、仿佛来自九幽黄泉的迭音,直接在他的意识最深处响起,带着令人作呕的贪婪和狂喜。
瞬间,天旋地转。
他“眼前”的密室景象如同被打碎的琉璃般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正在疯狂翻涌的黑暗泥沼。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足以让任何生灵心智崩溃的绝对死寂与冰冷。
“放弃吧……融入永恒的安宁……”
那粘稠冰冷的恶意,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气息,而是化作了亿万根带着倒刺的冰冷细针,从每一个可能的角度,狠狠刺入他意识凝聚成的“身体”。
每一针,都精准地注入着腐朽、绝望、癫狂的毒液,疯狂污染着他每一缕清明的思维,试图将他的自我彻底染黑。
“挣扎……只是徒劳……成为我的一部分……”
他能“看到”,代表着他自我意识本源的那一点微光,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侵袭下。
如同狂暴风浪中最后一盏残破的油灯,光芒剧烈地摇曳、闪铄,明灭不定。
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熄灭。那光芒每黯淡一分,他对自己是谁、为何在此的认知就模糊一分。
“忘了吧,忘了吧!忘掉你就能解脱。你的记忆……你的情感……都将是我的食粮……”
黑色的潮流,由纯粹的怨念与恶意构成,如同拥有生命的贪婪巨兽,正一口一口地、不容抗拒地吞噬着他意识疆域的边界。
他记忆中那些鲜活的画面,陈知微的微笑、照相馆的晨光、甚至更久远之前模糊的温暖。
都象是被投入虚无之火的书页,边缘迅速卷曲、焦黑,最终化为冰冷的飞灰,消散在黑暗里。
“不……这是我的……”
许砚的意识发出无声的呐喊,却微弱得如同蚊蚋。
一个庞大、古老、充满了无尽怨恨与贪婪的意志,如同降临的恶魔,正带着无可匹敌的力量,蛮横地、一寸寸地复盖上来。
它要碾碎许砚的抵抗,抹去他所有独特的思维印记,将这具充满潜力的躯壳,连同其中蕴含的所有秘密,彻底据为己有。
他能清淅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剥离,被复盖,被吞噬……如同陷入无底沼泽的旅人,越是挣扎,沉没得越快。
冰冷的黑暗从四肢百骸蔓延向内核,意识如同坠入冰窟,思考的能力正在被剥夺,连“恐惧”这种情绪,都渐渐变得陌生而遥远。
毁灭的倒计时,仿佛已经走到了尽头。
“师兄——!!”
陈知微凄厉的呼喊在密闭的空间里撞击回荡,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挡,无法真正传递到那个正在被吞噬的灵魂耳中。
她跟跄着扑到许砚僵直的身体前,指尖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那冰凉的体温让她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
密室里,原本流转的数据光带早已被扭曲的幽绿色鬼火取代,在冷灰色的合金墙壁上投下摇曳不定的狰狞影子。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味和一种更深层的、如同腐肉般的灵魂腐朽的气息。
许砚站在那里,双眼已彻底被不祥的墨色占据,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井,映不出丝毫光亮。
他脸上所有的生气都消失了,肌肉僵硬,象是一尊被瞬间抽离了灵魂的雕塑。
唯有皮肤下,那些属于“渊”的青黑色纹路与入侵的黑色怨气正在激烈冲突,如同两条在他体内殊死搏斗的毒蛇,使得他的四肢和躯干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微脆响。
“醒醒!师兄你看着我!你醒醒啊!”
陈知微双手颤斗着捧住他的脸,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心如刀绞。
滚烫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他毫无反应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不要……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能……”
她象是疯了一样,一手更加急促地摇动镇魂铃,清越的铃音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另一手则慌乱地从符袋中抓出大把的清心符、安神符,不顾一切地拍向他的额头、心口等要害位置。
然而,那些蕴含着宁静力量的符录,在接触到他被浓郁怨气笼罩的身体瞬间,便发出“嗤嗤”的轻响,符纸上的灵光如同投入烈焰的雪花,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就被更加深沉、粘稠的黑暗彻底吞噬、湮灭。
一次,两次……无数次徒劳的尝试。
她的动作从最初的焦急、迅捷,逐渐变得混乱、疯狂,最终只剩下绝望的、无力的捶打。
最后,她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双手无力地滑落,只能死死攥紧他胸前的衣料,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尖锐的指甲几乎要刺破布料,嵌进自己的掌心。
她将额头抵在他冰冷的胸膛上,瘦削的肩膀因无法抑制的哭泣而剧烈颤斗着,发出小兽般的、破碎的呜咽。
密室的幽光笼罩着这对身影,一个在无声的深渊里挣扎沉沦,一个在现实的地狱中肝肠寸断。
许砚的意识在黑暗的浪潮中拼命挣扎。
他凝聚起意志,构筑起一道又一道防线,但它们在恶灵庞大的力量面前,如同沙堡般一触即溃。
上一次,他用同生镜附身钻臂,眼睁睁看着“渊”试图夺舍他的身体,那时更象一个旁观者。
而这一次,他是亲历者,清淅地感受着“自我”被一寸寸剥离、复盖、淹没的恐怖过程。
思考变得迟滞,记忆的链条开始断裂,连“我是许砚”这个最基本的认知都在动摇、模糊。
无尽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诱惑着他放弃抵抗,沉入永恒的黑暗。
他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意识的光亮正在快速缩小,如同沉入深海的最后一点气泡。
就在那点代表着“许砚”存在的意识之光,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即将被无尽黑暗彻底吞噬湮灭的刹那。
一点极其微弱,却带着不可思议温暖力量的光亮,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第一缕晨曦,顽强地在他意识的最深处,在那片被恶意侵占的荒芜中,悄然亮起。
阳光……金灿灿的,带着令人想要落泪的暖意,通过记忆中巨大的落地窗,慷慨地洒满整个空间,连空气中漂浮的微尘都清淅可见。
画室……熟悉的松节油和颜料的气味钻入“鼻息”,带着青春和安宁的味道。
画架上,有一幅未完成的油画,画的是一个女孩的背影,笔触青涩却充满情感,她穿着一条淡蓝色的、裙摆点缀着小花的裙子。
然后,光晕汇聚,他“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仿佛刚从画中走出,带着一身阳光,笑盈盈地转过身来。
她的面容依旧笼罩在一层温暖柔和的光晕里,看不真切,但那份阳光般璨烂的笑容,却无比真实、鲜活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许砚——”
她清脆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活力,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醒醒啦,别睡了!再睡下去,今天答应给你补习功课的时间可就没有啦!”
她假装生气地跺了跺脚,然后在他“面前”轻盈地转了个圈,洁白的裙摆如同盛放的花朵般飞扬起来,带着肥皂的干净清香和阳光的味道。
银铃般的笑声在画室里回荡,充满了无忧无虑的快乐。
“沉……梦瑶……”
这个名字,终于冲破了记忆的层层封锁,带着难以言喻的酸楚与熟悉感,从他即将沉寂的意识深处浮现。
原来……知微没有骗我。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曾有一个叫沉梦瑶的女孩,如此鲜活地存在于他的生命里,占据过重要的时光。
眼前这个转圈的灵动身影,与之前,知微在云裳阁试穿那件月白长裙时,带着羞涩与欣喜转圈的画面,在这一刻奇妙地重迭、交融。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是记忆苏醒的释然,是往事不可追的怀念,更是对那段被遗忘时光深深的遗撼与愧疚。
然而,这温暖的幻象如同泡影,开始变得不稳定。
女孩的身影和周围阳光明媚的画室,如同信号不良的影象,开始闪铄、淡化。
在身影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她那带着笑意的、逐渐远去的声音,清淅地传入他意识的最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和深深的期盼:
“很高兴我还在你的意识深处……许砚……”
“不过……你忘了我吧……过你应有的生活……醒醒吧。”
话音袅袅散去,连同那最后的阳光、画室的气息和她的身影,一同归于虚无的黑暗。
当沉梦瑶带着笑意的嘱托如同星火般熄灭在意识深处,最后的温暖也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温度,甚至连“自我”这个概念都在快速消解。
许砚的意识如同漂浮在宇宙尽头的尘埃,正被永恒的寂静与冰冷同化。
那恶灵的意志如同墨水滴入清水,已经渗透了他存在的大部分疆域,只待最后一点残火熄灭,便能完成彻底的占据。
就在这万籁俱寂、存在本身即将被抹除的临界点。
一种更古老、更本质的东西,被这外来的、试图鸠占鹊巢的恶意彻底触怒了。
起初,只是一种极其细微的震颤,源自灵魂本源的最深处,仿佛某种沉睡了亿万年的庞然巨物,被蝼蚁的啃噬所惊醒。
紧接着,那震颤化作了实质的波动,如同心脏起搏,强有力地搏动了一下。
黑暗的意识空间随之扭曲、震荡!
然后——
“滚!!!”
一声怒吼,并非通过听觉,而是直接作为规则、作为律令,悍然降临。
这声音无法用人类的语言去形容其万一。
它仿佛来自开天辟地之初的混沌,蕴含着星辰诞生与毁灭的轰鸣,带着碾碎无数世界的暴戾与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绝对的威严。
它如同亿万道雷霆在灵魂深处同时炸响,又似整个星系崩毁时发出的无声咆哮。
仅仅是这声音的存在本身,就带着一种位格上的绝对碾压。
那原本志得意满、几乎完成侵占的恶灵意志。
在这声怒吼响起的瞬间,连惨叫都未能发出完整的音节,就如同被投入炼狱之火的冰雪,其存在本身开始剧烈地、不受控制地战栗、崩解。
它那弥漫开来的、污秽的黑暗,在这声怒吼的冲击下,竟显得如此渺小、污浊且不堪一击。
这怒吼,不属于许砚。
那是被他封印在右臂深处,那个连他自己都未能完全理解的、名为“渊”的存在的,狂暴宣言。
它不容许其他低等的污秽,染指它所在的“巢穴”。
那原本志得意满、几乎已经完全占据许砚识海的恶灵意志,在这声怒吼响起的瞬间,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啸。
它感觉自己仿佛不是在侵占一个凡人,而是在冒犯一尊沉睡的、不可名状的古老神只。
那声“滚”所携带的位格压制与纯粹的力量层级,远超它的理解范畴。
它那凝聚的黑色流影如同遇到了克星,开始剧烈地颤斗、崩解。
“不——!这是什么?!你体内到底是什么东西!!”
在“渊”那不容置疑的恐怖意志驱逐下,恶灵如同被沸水浇灌的积雪,被迫从许砚的意识最深处一点点、极其不甘地被“挤”了出来。
黑色的流影从他眉心重新逸散,速度比侵入时更快,带着狼狈和惊惶,重新在密室中凝聚成模糊不清的、剧烈波动的怨气团。
而许砚那几乎熄灭的意识之火,随着恶灵的退出,如同被重新注入了氧气,虽然微弱,却顽强地重新开始闪铄。
那浓郁到化不开的黑色流影,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攥住,猛地从许砚眉心被“扯”了出来,发出一阵充满惊惧与不甘的嘶鸣,迅速缩回、重新钻入了倒在地上的“老狗”躯壳之内。
陈知微的哭喊戛然而止,她瞪大了美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逆转的一幕。
前一秒,许砚还如同一个被掏空灵魂的木偶,生机近乎断绝;
下一秒,那致命的黑气竟狼狈逃窜而出。
巨大的悲喜冲击让她一时呆住,直到看见许砚僵直的身体猛地一颤,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溺水者重获呼吸般的、悠长而痛苦的抽气声,瞳孔中的墨色如潮水般退去,重新显露出那熟悉的、虽然虚弱却带着生机的眼神。
与此同时,地上“老狗”的尸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双空洞的眼睛里重新燃起幽绿色的鬼火,但其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骇然。
他猛地坐起身,死死盯着许砚,声音因极度惊疑而扭曲变调:
“小子!你……你体内到底藏了个什么东西?!”
它象是想到了最可怕的可能性,声音都尖利起来:“莫不是你早已被什么d级,甚至是c级的鬼魂给附身了?!”
但话音刚落,它又立刻自我否定:“不对!若是被那种级别的存在附身,你绝无可能还保有自身意识!难道是……共生寄生?不,也不对!只有弱小的游魂才需要与宿主共生以求存续……”
它的语速极快,如同在疯狂地运算推理。
最终,一个更惊人、更符合逻辑,却也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浮上心头,让它的瞳孔那两簇鬼火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嘶哑道:
“难道……难道是封印?!你体内……封印了一个强大的鬼魂?!”
这个结论让它自己都感到一阵发自灵魂的战栗。将强大鬼魂封印于活人体内,这是何等疯狂而又需要通天手段才能做到的事情。
当那声源自“渊”的怒吼如同开天辟地的惊雷,将侵蚀许砚意识的黑暗与恶念狠狠震散,绝对的虚无与冰冷开始如潮水般退去。
最先恢复的,是模糊的听觉。
“……师兄……许砚……”
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又焦急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水层,隐隐约约、断断续续地传入他几乎停滞的思维里。
这声音象是一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试图将他从无底的深渊中拉扯回来。
紧接着,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永恒的黑暗。
一张脸庞的轮廓,在他模糊的“视线”中缓缓凝聚。
起初,只是一个朦胧的光影,带着令人心安的熟悉感。
在那意识尚未完全清醒的混沌瞬间,这张带着泪痕、写满担忧的模糊脸庞,竟与他意识沉沦前最后看到的、那个名叫沉梦瑶的女孩的光影,产生了一种奇妙而短暂的重迭。
同样是那般清淅的关切,同样是那般触动他心弦的轮廓……
但这错觉仅仅持续了一瞬。
随着感知的进一步回归,那模糊的轮廓迅速变得清淅、具体——是陈知微!
是此刻正紧紧抱着他、泪如雨下、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斗的陈知微。
她的眉、她的眼、她脸上每一处细微的纹路,都无比真实地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取代了那存在于记忆微光中的幻影。
“嗬……嗬……!”
如同溺水之人终于冲破水面,许砚猛地倒抽了好几口冷气,胸腔剧烈起伏,大量的氧气涌入几乎停滞的肺部,带来一阵灼痛般的生机。
额头上瞬间沁满了冰冷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象是被强行撕裂后又粗糙地缝合起来,每一个念头的转动,都伴随着如同生锈齿轮摩擦般的剧痛和滞涩感。
他还来不及理清脑海中混乱的碎片,更来不及回应不远处那“老狗”惊骇的质问,那个温软而颤斗的身体就已经带着决绝的力量,猛地扑进了他的怀里,用尽全力紧紧地抱住了他。
陈知微将脸深深埋在他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毫无保留地浸湿了他冰冷的衣襟。
她能清淅地感受到他胸膛下重新响起的有力心跳,这真实的存在感让她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随之而来的是更汹涌的后怕。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斗着,压抑不住的呜咽声从紧咬的唇瓣间溢出,破碎而令人心碎。
许砚心中一痛,无尽的怜惜涌了上来。
他缓过一口气,抬起微微发颤的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好了,好了……傻姑娘,我这不是……好好地吗?别哭了,再哭就不漂亮了。”
陈知微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胸口,带着哭腔骂道:
“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你……”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仿佛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
过了一会儿,许砚感觉恢复了些许力气,在陈知微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他看向眼神惊疑不定、同样刚刚“恢复”过来的老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带着嘲讽的弧度:
“怎么样?给你机会,你没把握住啊。”
老狗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它死死盯着许砚,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穿:
“你体内……到底封印了什么?!”这个问题如同梦魇般缠绕着它。
然而,没等许砚回答,一旁的陈知微猛地抬起头。
之前的恐惧、担忧、后怕,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滔天的怒火。
正是眼前这个恶鬼,差点让她永远失去许砚!
她轻轻推开许砚搀扶的手,一步步走上前。
她的眼神不再是平日的清冷或温柔,而是燃着足以焚尽一切的冰焰。
周身散发出的凌厉气势,连许砚都感到一阵陌生和心惊,他从没见过陈知微如此愤怒的样子。
“你、这、个、死、鬼——”她的声音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刻骨的恨意,“敢、夺、舍、我、师、兄?!”
话音未落,她猛地将一直随身携带的那个古朴木匣顿在地上,飞快地打开。
里面并非一件物品,而是一个迭得整整齐齐的暗金色布袋。她解开系绳,将布袋哗啦一下展开。
里面赫然是密密麻麻、分门别类放置的数十张符录。
朱砂赤红,墨迹深黑,银纹流转,每一张都散发着迥异却强大的灵能波动,其中不少符纸的边缘已经泛黄,显然年代久远,蕴含着一位长辈倾注的心血与力量。
那是她爷爷留给她压箱底的保命之物,是她轻易绝不会动用的最终底牌!
此刻,为了许砚,她毫无保留!
陈知微眼神锁定“老狗”,双手如穿花蝴蝶般急速动作,数张颜色、纹路各异的符录已夹在指间,整个密室的空气因这瞬间爆发的磅礴灵能而开始扭曲。
战斗,一触即发!
而这一次,是陈知微不顾一切的复仇之战!
陈知微踏前一步,周身气息骤变。
平日里那个沉静温婉的女子仿佛被一层凛冽的寒霜复盖,眼中只有冰冷的决绝与焚天的怒焰。
她手中捏着的,不再是单一的驱邪破煞之符,而是一个完整战斗体系的起手。
她左手一扬,三张土黄色的“锢地符”呈品字形激射而出,并非射向老狗,而是没入其周身地面。
灵光一闪,老狗脚下的合金地面瞬间变得如同粘稠的沼泽,一股强大的吸力牢牢锁住他的双脚,使其行动骤然迟滞。
“雕虫小技!”
老狗冷哼,周身黑气翻涌,试图强行挣脱。
但陈知微的右手几乎在同时动了。
五张闪铄着淡蓝色电光的“引雷符”悬浮于她身前,她指尖虚划,符录之间灵能勾连,瞬间构成一个简易的雷电场。
“噼啪!”
数道细小的蓝色电蛇凭空产生,受到老狗身上浓郁怨气的吸引,狠狠劈落。
虽不致命,却打得它护体怨气一阵紊乱,打断了他挣脱的势头。
许砚眼中闪过诧异:她并非盲目攻击,而是在用控制与骚扰战术,限制对手,创造机会。
老狗咆哮,数条黑色触手猛地刺破地面,缠向陈知微。
她不闪不避,指间已换上了三张属性各异的符录——赤红的“燎原符”、青翠的“生机符”、暗黄的“厚土符”。
赤符燃起烈焰,并非灼烧触手,而是瞬间蒸发了触手中蕴含的水汽阴气;
青符灵光一闪,一股扭曲的、违背常理的“生机”注入触手,使其内部结构疯狂生长、自我崩溃;
最后的黄符灵光没入地面,那合金地面竟暂时被赋予了“湮灭”特性,将触及的触手根部悄然溶解。
五行生克,信手拈来!
这三张符录的配合精妙绝伦,瞬间将老狗的反击化解于无形。
许砚心中的诧异更深,她对于能量本质的理解和运用,远超他的想象。
这绝非死记硬背符录所能达到,需要极高的天赋与悟性。
老狗终于意识到眼前女子的难缠,它尖啸一声,双眼鬼火大盛,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向陈知微碾压而去。
这是直接攻击灵魂的手段,寻常防御符录难以抵挡。
陈知微面色一白,但她眼神依旧锐利。
她没有使用任何实体符录,而是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而古朴的印诀,樱唇轻启,吐出一个奇异的音节。
“噤!”
一道无形的、由纯粹精神力量构成的屏障瞬间在她身前竖起。
那精神冲击撞在屏障上,竟如同撞上礁石的海浪,轰然四散。
心符!
她竟然能不借助外物,直接以自身精神意念引动天地灵能,勾勒出防御符录。
这是符师一道极高深的境界!
许砚彻底动容。
他一直知道陈知微在符录上造诣不凡,却没想到已臻至如此化境!
这份心性与天赋,足以让无数所谓的天才黯然失色。
此刻,他彻底理解了,为什么师父将这些宝贝都留给知微了。
接连受挫,老狗彻底疯狂,它不惜燃烧本源,整个躯壳都膨胀起来,浓郁的怨气几乎要撑破这密室,准备发动毁灭一击。
陈知微眼神一凝,知道决胜时刻已到。
她深吸一口气,从布袋最深处,珍而重之地取出了三张颜色暗沉、仿佛承载着岁月重量的符录。
一张玄黑,如深渊;一张素白,如初雪;一张灰蒙,如混沌。
“三才封魔!”
她将三张符录同时抛向空中,双手印诀变幻如飞。
三张符录并非直接攻击,而是悬浮于老狗头顶、胸前、足下三个方位,形成一个完美的三角。
玄黑符录垂下道道乌光,如同锁链,缠绕束缚其体;
素白符录洒落清辉,净化消融其狂暴的怨气,镇压其气;
灰蒙符录则散发出一股诡异的吸力,并非吸收能量,而是在强行剥离、安抚其混乱疯狂的神!
三符联动,目标直指体、气、神三者,构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封印力场。
这是真正意义上针对“鬼魂”本源的镇压之术。
老狗发出惊恐万状的嘶吼,它感觉自己的力量、意识甚至与这具躯壳的联系都在被强行剥离、封印。
它疯狂挣扎,但那三色光幕坚不可摧,并且在缓缓收缩。
“不!这不可能!这是……早已失传的灵枢封印法?!你到底是什么人?!”
老狗的声音充满了绝望与难以置信。
陈知微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沁出细密汗珠,维持这三才封魔符对她负担极大。
但她眼神依旧坚定,咬牙维持着符阵运转。
许砚站在她身后,看着眼前这惊艳绝伦的符录之舞,看着陈知微那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背影,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绪。
是骄傲,是心疼,更是深深的震撼。他第一次如此清淅地认识到,身边这个看似需要他保护的女子,究竟拥有着怎样耀眼的光芒与力量。
战斗还未结束,但胜负的天平,已因陈知微这体系完整、层次分明、智计与力量并存的爆发,而彻底倾斜。
在三才封魔符形成的三色光幕压制下,老狗的挣扎越来越微弱,那具躯壳如同被无形枷锁束缚的困兽,发出不甘的嘶吼,却难以挣脱这源自古老传承的封印之力。
陈知微脸色苍白,呼吸因灵能的大量消耗而略显急促,但眼神依旧如冰似雪,牢牢锁定着被封印的老狗。
她向前一步,声音清冷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说!‘镇魂铁’在何处?”
老狗躯壳内的恶灵意志剧烈波动着,充满了怨毒与不甘,
但在那不断收缩的三色光幕压迫下,它最终还是艰难地抬起一只颤斗的手,指向密室一侧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金属壁龛。
“在……在那里面的盒子里……”
它的声音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
“你若敢说谎,我便让你即刻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陈知微厉声警告,美眸中寒光一闪。
她维持着封印法诀,小心地分出一缕心神,戒备地走向那个壁龛。
许砚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体内灵能暗自运转,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壁龛内静静地放着一个古朴的木盒,看起来毫不起眼。
陈知微深吸一口气,伸手轻轻打开盒盖。
噗!
一声轻微的机括声响,一股无色无味、却蕴含着强烈迷魂效果的烟雾瞬间从盒内喷出,直扑陈知微面门。
事出突然,距离太近!
陈知微虽一直保持警剔,却也没料到盒中竟是如此阴险的陷阱。
她只觉一股异香钻入鼻息,头脑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景物开始模糊旋转,体内运转的灵能如同被截断的河流,骤然停滞。
“呃……”
她闷哼一声,娇躯一晃,手中的法诀再也无法维持,那压制着老狗的三色光幕剧烈闪铄了几下,随即如同破碎的琉璃般寸寸瓦解、消散。
“知微!”
许砚心脏骤停,发出一声惊呼,就要冲上前去。
“呵呵……哈哈哈……”
原本被压制得奄奄一息的老狗,此刻却发出了低沉而得意的笑声,那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讥讽。
“手段是不错,传承也够厉害……可惜,脑子还是不太够用啊,小丫头……”
随着封印的解除,老狗的躯壳猛地一阵剧烈抽搐,一道浓郁凝实的、由纯粹怨气与恶念构成的黑色鬼影,如同蜕皮的毒蛇,缓缓地从“老狗”的天灵盖钻了出来。
那鬼影面目模糊,只能看到一双充满贪婪与狡诈的幽绿色眼睛。
它悬浮在半空,俯瞰着跟跄倒地、意识模糊的陈知微,以及焦急冲来的许砚,发出戏谑的声音:
“这具皮囊已经破烂不堪,不能用了。老夫……就先走一步了!”
话音未落,那黑色鬼影化作一道流芒,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密室唯一的舱门方向疾射而去。
它要逃之夭夭!
然而,就在那道黑色流芒即将触及舱门的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不知何时已然冷静地挡在了门前。
是许砚。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只有一种极致的冷静与专注。
他的右臂稳稳平举,手中那台暗银色的老式相机,深邃的镜头如同独眼的巨兽,早已无声地对准了飞射而来的目标。
而他的左手,不知何时已经连接上了那个银灰色的外置闪光灯!
没有警告,没有蓄力。
就在恶灵所化的黑芒因他的突然出现而本能地一滞、感受到那相机镜头传来致命吸力的瞬间。
许砚的食指,沉稳而坚定地,按下了快门。
咔嚓!
一声清脆、利落,仿佛能定格时空的声音,在密室内响起!
与之同时爆发的,是左手闪光灯骤然亮起的、并非纯粹物理光芒的净化之闪。
那光芒如同实质的银白色浪潮,瞬间吞没了那道黑色的鬼影!
“不——!!!这不可……能……”
恶灵发出了它存在以来最凄厉、也最绝望的尖啸!
那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因为它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本质,正在被一股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源自某种至高规则层面的力量强行剥离、压缩、封装。
它疯狂地扭曲、挣扎,怨气如同沸腾的黑雾般喷涌,试图对抗那源自相机镜头的恐怖吸力与净化之闪的灼烧。
然而,在两者结合的绝对力量面前,它的一切反抗都如同螳臂当车,徒劳无功。
它的形体在炫目的光芒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变形,最终被彻底从现实中抽离,化作一道极度扭曲、不断搏动的黑色流光,被无情地吞噬进那深邃如同宇宙深渊的镜头之中。
咔嚓。
快门闭合的轻响,如同为这场灵魂层面的掠夺画上了句号。
几乎在恶灵被彻底吸入相机的同一瞬间,许砚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一股远比以往任何一次使用相机都要强烈的抽离感和虚无感猛地攫住了他。
这一次,不仅仅是模糊的感觉,而是清淅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无形的橡皮擦抹去。
一些被强行剥离的记忆碎片,并未完全消散于虚无。
许砚能清淅地“感觉”到,它们化作了一种无形的“养料”,流向他右臂深处那蛰伏的“渊”。
一股冰冷、餍足、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念从“渊”中隐隐传来,仿佛在享受着这被迫献上的“祭品”。
代价!
这就是使用这台相机,尤其是动用闪光灯封印强大存在时,必须支付的残酷代价。
封印的鬼魂越强大,所需要撬动的规则之力就越强,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多!
他扶着墙壁,大口喘息,试图抓住那些流逝的记忆,却只捞起一片空洞的回响,以及体内那因为得到“滋养”而似乎更显深邃、更难以掌控的“渊”。
密室内陷入了死寂。
几秒钟后,相机底部的打印口,传来一阵细微的机械运作声。
一张微微发热的相纸,缓缓地吐了出来。
许砚伸手接过。
相纸上,不再是空白的灰色,而是呈现出一幅清淅的、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图象。
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被无数细密的银色光线如同蚕茧般死死缠绕、封印在中央。
隐约还能看到那黑暗中心两点不甘的幽绿光芒,正是那恶灵被永久定格前的最后形态!
祸乱流泉集,试图夺舍许砚的古老恶灵,就此被封印于方寸相纸之间。
许砚看着手中那张封印着恶灵的相纸,感受着其上载来的冰冷与死寂,心中却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劫后馀生的疲惫。
他迅速将相纸收起,快步走到陈知微身边,单膝跪地,扶住了依旧有些摇晃的她。
“知微,感觉怎么样?”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关切。
陈知微揉了揉依旧有些发胀的太阳穴,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股令人晕眩的残留药力。
“还好……只是有些乏力,灵能运转有些滞涩。”她看向许砚,眼中带着愧疚,“是我大意了,没想到它临死前还设下这样的陷阱。”
“不怪你,是这恶灵太过狡诈。”许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却坚定,“我们都还活着,它就是最好的结果。”
陈知微点了点头,目光转向那具瘫软在地、彻底失去所有生机、迅速开始腐朽的“老狗”躯壳,又看向许砚:“它……被封印了?”
“恩。”许砚将收好的相纸示意了一下,“暂时解决了。”
他没有多说使用相机和闪光灯的细节,陈知微也没有多问,两人之间有着不言而喻的默契。
短暂的休整后,两人强打精神,开始仔细搜寻这间密室。
恶灵虽已被封印,但“镇魂铁”的下落仍是谜。那个喷出迷烟的盒子自然是空的,只是一个恶毒的陷阱。
许砚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壁龛。他走近,小心翼翼地用灵能感知,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终于,在壁龛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处微不可查的灵力波动。
那是一个巧妙的灵能机关,若非他感知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他尝试着将一丝灵能以特定的频率注入。
“咔哒。”
一声轻响,壁龛内侧的一块金属板无声滑开,露出了一个更深的暗格。
暗格不大,里面只放着一块巴掌大小、通体黝黑、毫无光泽的金属碎片。
它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粗糙,但当许砚的目光落在上面时,却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稳固感,仿佛它能镇压周围一切躁动的能量。
连他右臂内原本因恶灵被封印而稍稍平息的“渊”,在感受到这块碎铁的气息时,都传来一丝清淅的忌惮与收敛。
许砚小心翼翼地将那块黝黑的镇魂铁碎片放在掌心,指尖传来的冰凉触感和远超常理的重量,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回想起刚才意识被恶灵侵蚀、几乎彻底沉沦的绝望,那种自我被一点点抹除、连存在痕迹都要消失的大恐怖,让他至今心有馀悸。
他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