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影,钻臂,以及所有尚能聆听的同袍,”
他的声音再次直接响彻在意识海中,但这一次,不再有雷霆万钧,只有一种燃烧殆尽的平静。
“我们行走于深渊边缘,与疯狂共舞。许多人视我们为必要的恶,是冰冷无情的活工具。”
影象随之传来:
他们在失控的异常事件外围筑起防线,隔绝普通人的世界;
他们在危险的封印物前轮流值守,直至青春老去;他们处理同伴被污染后的残骸,将痛苦与恐惧埋藏在制度化的冷静之下……
“我们清扫污秽,承载秘密,背负罪孽。并非因为我们渴望权力,而是因为……总得有人站出来,成为隔绝黑暗与平凡世界的那堵墙。”
判官的声音里,那惯常的冰冷融化了,流露出一种深沉的、近乎疲惫的坚定。
“墙会斑驳,会开裂,甚至最终会倒塌。但在那之前,它必须立在那里。这就是‘中心’存在的意义,也是我等……判官之职责。”
“……现在,这堵墙需要一块砖石去填补最大的裂缝。我很荣幸,这块砖石,是我。”
他看到了援军的信号,也听到了渊的宣判。
他计算出了那十分钟是无法企及的奢望。
于是,他选择了成为那块提前投入洪流的砖石,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将灾难封锁在此刻,此地!
“开始吧。”
渊似乎等待的就是这个时刻,它的意念中甚至带着一丝欣赏,欣赏这蝼蚁最后、也是最绚烂的挣扎。
判官的双手猛然合十,周身所有雷弧、磁纹、几何数组,乃至他体内流淌的、那黄金色的律本源,都被强行抽取,汇聚于胸前,凝聚成一颗极度不稳定、仿佛蕴含着宇宙生灭的奇点。
他象被雷霆描出的神象,在坍塌的世界中央燃烧。
身体龟裂,流淌出的是规则崩溃的数据流光。
“以我为印——”
他的声音超越了听觉,化为规则的波纹。
渊抬头,纯黑的双眼没有任何波动。
“你在毁掉的,是你自己。”那重叠的声音宣告着。
判官脸上浮现出那抹极淡的、如释重负的笑意。
“——封渊于界!”
雷霆,或者说,是判官江聿存在的“定义”本身,轰然坠落,将他与渊,与整个铁棺区,一同锻造成一枚巨大的、绝望而悲壮的印戒。
“就是现在!”
在冲击波袭来的前一刻,在万物归白的前一瞬,许砚凭着最后一丝意识,扑向文档架深处,手指触碰到了那个冰冷、刻满阻灵符文的金属盒——Ω文档实体。
他猛地将其扯下,在足以撕裂合金的灵能风暴中,强行撬开自己胸腔的义体存储仓,将其死死塞入其中。
轰——!!!
世界在白光与巨响中,失去了所有意义。
……
当绝对的寂静重新降临,外层的应急系统捕捉到的,只有一条冰冷的自动讯息,在中心主控屏上无情地滚动:
【铁棺区:完全封锁】
主控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林岚主管站在巨大的光幕前,看着那短短三行字,指间夹着的、未曾点燃的电子烟,被她无意识地捏得微微变形。
她脸上惯常的冷静如同冰面般寸寸裂开,露出底下深沉的疲惫与一丝……难以置信的痛楚。
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尼古丁,再睁开时,已只剩下钢铁般的决断。
“通告全中心,”她的声音通过灵能传讯,清淅地响彻在每一个正在集结、或已抵达指定位置的超凡者脑海中,平静之下压抑着汹涌的暗流,“判官江聿……确认牺牲。加速集结!”
短暂的沉默,如同哀悼的钟声,回荡在每一个接收到信息的心灵中。
紧接着,在中心外围,所有已集结就位的黄金级超凡者,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在同一时刻,不约而同地微微垂下了头。
有人抬手抚过胸前代表位阶的徽记;有人周身激荡的灵能光晕短暂地、庄重地明灭了一次;有人只是静静凝视着铁棺区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这是超凡者之间,对一位踏上终极之路的同道,最崇高的敬意与告别。
无需言语,那一刻的静默与灵能的共鸣,便是最好的悼词。
一位以自身存在为代价,践行了“判官”之责的战士,值得这份寂静的送行。
而在下层那被扭曲、冻结的废墟与坚冰之中,钻臂的残破义体半跪于地,被永恒地凝固在挣扎向前的姿态里。
唯有胸腔内部,那紧贴着他许砚意识内核的Ω文档金属壳,在绝对的黑暗与死寂里,违背常理地、持续散发着微弱的、如同心脏起搏般顽强不屈的脉动。
许砚的意识在钻臂的躯壳内“抬头”,感知艰难地穿透层层残骸与坚冰,遥遥“望”向那片被永恒封死的、散发着不祥平静的白光禁区。
外界那庄严肃穆的集体默哀,他无从感知。
但他能“听”到,不是用耳朵,而是用灵魂。
那被封禁的深渊深处,传来低沉而规律的搏动,如同一个在母体中孕育的、畸形的胎儿心跳。
它在消化,在适应,在将判官牺牲的力量转化为自身的养料。
距离它突破到下一个阶段,显然还需要时间。
一个冰冷而清淅的计划,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
‘回去?’他在意识里冷笑。
那无异于自杀,更是浪费了判官用命换来的、这极其宝贵的信息差!
判官牺牲,外界集结,渊在消化……
这三者共同构成了一个短暂而危险的‘窗口期’。
林岚的信息提到外部正在集结力量,这意味着中心尚未完全失控,他还有操作的馀地。
而此刻,他手中握着可能是唯一能解释这一切的Ω文档,且拥有“钻臂”这个尚未引起怀疑的身份。
理性压倒了一切冲动。
最优解,不是夺回一个充满变量和危险的‘空壳’,而是利用这个身份,先消化掉手中的情报,真正看清棋局的全貌。
他要亲眼看看,父亲究竟留下了什么,中心到底在隐藏什么,而‘渊’……究竟是什么东西。
许砚的意识在金属的牢笼中,如同最冷静的猎手,重新蛰伏下来。
封印,远未终结。
渊,依然存在。
而判官用生命换来的,并非胜利,只是一个……让他得以在暗处看清对手底牌的、无比惨烈且脆弱的机会。
关于父亲、关于自身命运的真相,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探寻,在一位“判官”的牺牲之下,才仅仅……撕开了第一层染血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