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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馀烬之下(1 / 1)

周家老旧的房门在身后紧闭,将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彻底隔绝。

劫后馀生的虚脱感如潮水般蔓延。

三人谁都没有力气先说一句话。

灰尘在微熹的晨光中缓慢浮动,这种平常的现实感,此刻显得无比珍贵。

就在这时,钥匙插入锁孔转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三人猛地一惊,强撑着疲软的身体瞬间绷紧,警剔地看向门口。

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个身影夹带着一身露水的寒气和淡淡的烟味走了进来,正是周文斌。

他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正低头收着伞。

当他抬眼看到几乎占据了门口玄关地板的三个狼狈不堪的人时,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

手里的钥匙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的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收缩,视线惊疑不定地从浑身血迹、眼神冰冷的许砚,扫到虚弱不堪、脸色惨白的陈知微,再落到泥猴似的阿哲身上。

“你…你们……”他的声音干涩得象是砂纸摩擦,几乎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还活…?”

话音未落,他猛地刹住,那点失态的惊惧瞬间被一种市井的、近乎本能的圆滑所复盖。

他几乎是立刻弯下腰,动作略显急促地捡起钥匙,再抬头时,脸上已堆起半是责怪半是困惑的神情,语气也流畅自然了许多:

“……怎么搞成这样?怎么又跑到我家来了?你们怎么进来的?!”

但那瞬间的失口,象一根冰冷的针,已足够刺破表象。

许砚的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锁定了周文斌。

他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极其费力地从地上撑起身子。

肋下的伤刺痛着,胸口那面镜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沉沉一坠。

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带着压迫感。

“周叔,”许砚的声音沙哑,却冷硬如铁,“讨杯水喝,歇一下脚。”

他的目光沉沉压过去,那不是请求,是陈述。

周文斌的眼神掠过陈知微,象是在确认什么,又很快别开。

他垂下眼睑,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钥匙串上,沉默地侧开了身子:“……先进来吧。别堵着门。”

……

回到时,天色已经彻底亮透。

阳光通过沾着灰尘的玻璃窗照进来,将馆内熟悉的陈设镀上一层脆弱的金色。

但三人身上的血迹、狼狈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惊悸,无声地反驳着平静。

同生镜紧贴胸口,那重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许砚,某些东西已无法回头。

陈知微最后强撑的一口气泄掉了。

许砚将她安置在旧沙发上,动作笨拙却仔细地拉好薄毯。

他在拉好薄毯时,手指碰到她冰冷的手背,那一瞬间比镜子更让他心头一紧。

阿哲也到了极限,脸色蜡黄。“砚哥,我……得回去一趟。”

“恩。”许砚应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保持连络。”

馆内只剩下沉睡的陈知微和许砚。绝对的寂静反而让耳膜嗡鸣。

那面镜子的存在感愈发尖锐,冰冷,沉甸,象一枚钉入他血肉的楔子,拷问着所有无声的秘密。

他直起身时,肋下猛地一抽痛,让他不得不扶住沙发靠背停顿了几秒。

就在这时,陈知微在睡梦里极轻地呢喃了一声:“……师哥……”

声音模糊到几乎听不清,却象一柄钝刀缓缓剜在他心口。

许砚指尖微颤,眼神倏然阴暗下来。

他知道那一声呼唤并不是在叫他,而是她魂魄深处最后的执念在溢出。

这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自己是她唯一能依靠的人。

他站了很久,然后猛地转身,拿起相机,走出了照相馆。

街角离照相馆不过三个路口。

外头的世界恢复了白日的秩序与脆弱,车流人声,喧嚣而真实,与他周身萦绕的孤寂感和胸口的冰冷沉重形成残酷割裂。

与父亲分开的地方是一条窄街,路边拉着警戒带。

几名穿制服的人围着白布复盖的身体,姿态机械。

周围有零星的围观者低语着红月夜的怪谈,关于死亡,关于冥婚的花轿。

许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的世界只剩下那块白布。

他走上前,出示证件,喉咙发紧:“我是……他的儿子。”

程式化的同情,麻木的手续语:“签字,安排车运走。”

工作人员顺手柄父亲的身份证、随身物封袋丢到许砚手里。

公事公办的冷漠,反而尖锐地刻蚀着情绪。

许砚接过笔,签下一连串自己的名字。

字迹偏细,微微颤斗。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微颤地掀开白布一角。

灯光下,是父亲许皓宇蜡黄如纸的脸,凝固着生命最后的痕迹。

陌生又熟悉。

时间仿佛凝滞。

他的手颤斗着,近乎本能地,轻轻翻开父亲冰冷僵硬的手,探向他习惯放置重要东西的内侧口袋。

首先触及的,不是口袋的布料,而是父亲苍白小臂内侧一个冰冷、突兀的触感。

那不是一个伤口,而是一个仿佛从皮肤下生长出来的、硬质的凸起。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移过去,一个模糊而熟悉的暗蓝色印记,如同鬼魅般撞入他的视线,与阿哲手臂上那个,一模一样!

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比停尸房的冷气更刺骨。

城市应急反应中心!这个名字如同毒刺般扎进他的脑海。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指尖继续往前触到一个方方的、略显柔软的凸起。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抽出。

指尖传来的是一种与死亡现场格格不入的、属于旧纸张的柔软触感。

那是一张彩色照片……

照片上,是很多年前,他们一家三口。

年轻的父亲穿着笔挺警服,笑容爽朗;

母亲依偎一旁,温柔腼典;

而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幼年自己,正没心没肺地笑着,手里紧抓一辆小小的玩具车。

阳光璨烂,幸福满溢,凝固在方寸之间。

许砚捏着这张温暖褪色的过往,站在清晨喧嚣的街角,站在父亲冰冷的遗体旁。

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那里,同生镜冰冷的硬度,正与照片柔软的边缘形成无比尖锐的对比。

他将父亲落葬时,天色是那种闷钝的灰白,象一块浸了水的抹布,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头,他也浑然未觉。

只有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泄露着平静表象下汹涌的暗流。

那块新立的墓碑冰冷而陌生,上面刻着的名字沉甸甸地压着他。

但他知道,此刻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的,不仅仅是悲伤,更是一种被算计、被推向绝境的冰冷愤怒。

自己被中心推入棋局,而父亲,原本也是那盘棋中的一子,却被耗尽价值后冷冷抛弃。

他不惹事,但他绝不容忍有人将他和他身边的人视为可以随意刻印、随意舍弃的棋子。

父亲的死,必须有一个清楚的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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