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县伯,你可曾考取功名?”
殿内气氛融洽,太后精神颇佳,她让人赐座,朝着顾洲远笑道。
“回太后娘娘的话,微臣这人愚钝得很,之前在青田县一处学堂里混了几年,连个童生都没考上。”顾洲远大大咧咧道。
太后见他虽是自嘲,但神情自然,没有丝毫扭捏,不由笑着安慰道:“顾县伯倒也不必妄自菲薄,人之一生,并不是只有读书一条路可走。”
“你对农耕之事很是擅长,而且还精通岐黄之术,甚至都已封了县侯,寻常读书人哪里及你万一?”
顾洲远面露感激,“谢太后娘娘鼓励,微臣真是感动涕零!”
太后点点头,对这个谦虚老实的青年更生出几分喜爱。
一旁的赵云澜公主眸中盛满笑意,却强撑着端庄,她用葱白柔夷掩住小口,只露出的眼角弯成了月牙,连气息都带着几分憋不住的轻颤。
便是皇帝面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太后终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忍不住蹙眉问道:“怎么了?哀家哪里说得不对吗?”
赵云澜正了正姿态,眼睛里却还是带着笑意,“母后,你莫要听他胡言乱语,他的文学造诣,可是连苏师傅都佩服的。”
太后讶然:“是么?苏师傅都赞他学识好?”
赵云澜郑重点头。
皇帝轻咳一声道:“母后您不问朝政,大概是不知道,早间儿臣在整个大干推广的蒙学典籍《三字经》,便是顾卿所出。”
太后眼中惊讶更甚,她看向顾洲远道:“想不到顾县伯竟有如此才学。”
“母后,他的本事可不止这些,”赵云澜大眼睛里都放着光,“他所作诗词,那更可以说是惊才绝艳,让苏师傅都亲口说出自愧不如四个字。”
顾洲远连连摆手,“公主莫要捧杀微臣了,都是游戏之作,上不得台面的。”
太后不由坐直了身子,大感兴趣道:“苏师傅乃是当世大儒,于诗词之道更是大家,能得他如此赞誉,必是非同凡响。”
“澜儿,你既知晓,可还记得顾县伯的佳作?念来与哀家听听。”
赵云澜闻言,眼眸一亮,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骄傲。
她对身旁的贴身宫女低声吩咐了几句。
那宫女领命,匆匆而去。
不多时,便捧着一本装帧素雅、却明显被主人时常翻看的线装册子回来。
赵云澜接过册子,珍而重之地在手中轻轻摩挲了一下封皮,仿佛那里面承载着无比珍贵的宝物。
她深吸一口气,这才将册子双手呈给太后:“母后,这便是女儿闲遐时,亲手抄录的顾公子……顾县伯的几首诗词,还请母后御览。”
太后见她如此郑重,好奇心更盛,接过册子,缓缓翻开。
她并未逐页阅读,而是信手翻看着。
起初,她的目光还带着欣赏与好奇。
但随着一行行墨迹清秀却难掩其下磅礴才气的诗句映入眼帘,太后的神情逐渐变了。
她的呼吸微微屏住,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纸页,口中低声吟哦着:
“《西江月》……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妙!妙极!这田园风光,竟写得如此灵动鲜活,如在眼前!”
“……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这简单的对比,却道尽了梅雪风骨,让她连连点头。
……
这些句子如同带着魔力,直击心灵深处,让她这个深居宫闱、见惯了世事变迁的皇太后,也不由得心神摇曳,眼框竟微微有些湿润了。
这哪里是诗词,这分明是写尽了世间至情至性!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开篇一问,石破天惊!
通篇读下来,那对殉情大雁的悲歌。
那“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的慨叹。
那“千秋万古,为留待骚人,狂歌痛饮,来访雁丘处”
太后只觉得胸口被一种巨大的惆怅所充斥,久久无法言语。
她是母仪天下的皇太后,却也是一个女人。
但凡女子,哪个都无法抵御这一首词的冲击。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顾洲远,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叹与激赏:“顾县伯!这……这些当真都是你所作?!”
“哀家……哀家竟不知,我大干出了位如此惊才绝艳的词中大家!”
“苏师傅所言‘自愧不如’,绝非虚言!”
皇帝在一旁,起初见母后反应如此之大,还有些好奇,便也凑近观看。
他是听苏文渊高度评价过那首《西江月》的,确实写得很好。
语言通俗自然却韵味无穷,没有雕琢感,读来朗朗上口,将豪放词的风骨融入清新意境,独树一帜。
白描乡村夜景,动静相生,带人感受丰年喜悦与闲情,语浅意深,既见田园之美,又藏词人超脱心境。
苏师傅当时还说,从这一词,便可看出顾洲远的淡然宁静的心性。
当他亲眼看到册子上那一首首风格各异,却无一不是精妙绝伦、直指人心的作品时,心中的震撼已然到达了顶点。
要知道京城擅写诗词的文人不在少数,但一般都有其独特的风格。
要么是豪放派的拥趸,要么是婉约派的信徒,再不然就是擅长格略派。
但顾洲远这些诗词却是风格迥异。
有的清新明快,有的辩证说理,有的绮丽婉约,有的缠绵悱恻,有的沉郁顿挫,还有的狂放张扬……
同一个人竟拥有如此多变的心境,这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且这些诗词无一例外,全都是绝佳之作。
这绝非寻常读书人能有的胸怀和笔力!
他再次看向顾洲远,眼神极其复杂。
此人,能改进农具,献上高产新粮,能治理地方,富庶一方,能在战场上以少胜多,生擒敌酋,能起死回生,妙手回春,如今,竟还有这般足以流传千古的文采!
这人……当真了不得!
他仿佛一个无尽的宝藏,每每以为窥其全貌时,却又展现出更令人震惊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