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内室中,吵闹声、呵斥声愈演愈烈。
赵行眉头越皱越紧,心底烦躁无比,终于厉声喝道:“聒噪!”
“我殓尸所只负责收殓尸首。”赵行目光冷漠地扫过众人,“若有冤情,自去妖魔司呈报。”
随着赵行话音落下,众人终于是安静下来了。
如今这徐妙容当着众人的面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明眼人其实都能够看得出来,这所谓的“妖物”纯属子虚乌有。
而家主徐笃行之死,与这位王承业必然脱不了干系。
说到底,不过是世家内斗、争权夺利的戏码罢了。
只是这徐家明明只剩下一位开元境修士,居然还这般内斗、自断臂膀,着实有些可笑。
要称得上“世家”二字,祖上至少也得出过几位第二境、第三境的大修。
可眼前的徐家,分明已是日薄西山的处境。
赵行心里清楚,此刻再亲自验尸、非要给出个确切说法,已经毫无必要。
徐家这趟浑水,他压根不打算蹚。
既然不涉及妖魔作崇,按殓尸所的规矩,就该置身事外。
赵行打定主意不多管闲事。
黎念瞥向身旁的何忠,却见这老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的呆呆模样,显然对此等场面早已司空见惯。
以赵行、黎念等人为界,整个房间泾渭分明地分作两片。
靠近门口这侧,王承业站在最前,身后簇拥着一众徐氏族人。
他脸上伪装而出的悲切早已消失不见,目光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王承业原本的打算,是让敛尸所尽快收走尸首,坐实徐笃行死于妖物之口的说法。
却万万没料到,这个向来乖巧的外甥女,竟敢当着敛尸所大人的面,直接将话说的这般直接。
几乎已经是撕破了脸皮。
王承业身后的众人,神色各异。
有人面露恍然,却依旧沉默不语;有人神情自若,仿佛早已知晓内情。
黎念默默观察着这些人的反应,心中暗道,不知王承业究竟许下了什么好处,竟能让这么多徐氏族人对他如此死心塌地。
或许,让这些人选择站在王承业一边的,根本不是什么恩惠,而是对徐笃行积压已久的怨愤。
危难时刻当上家主的徐笃行,以铁腕手段整顿家族,在削减用度、严惩怠惰时,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埋下了今日祸根。
竟然能招致这般的怨恨?
房间另一侧,徐妙容孤身而立。
她眼底的悲伤已尽数化作刻骨恨意,冰冷的目光扫过对面每一个人。
赵行眯了眯眼,语气平淡:“收好了,咱们走。”
他率先转身,黎念与何忠抬着尸首紧随其后。
就在踏出房门的刹那,身后传来徐妙容清冷决绝的声音:“从今往后,我徐妙容与你们徐家,恩断义绝“
出了徐府,将尸首安置在推车上,三人沉默地朝着殓尸所行去。
直到远离了徐家府邸,何忠才凑近黎念,压低声音感慨:“这徐家祖上可是出过第三境大修的,谁能想到如今没落至此,还内斗成这般模样”
不待黎念接话,他又压低了几分声音:“你可知晓?”
“这些大家族开枝散叶久了,旁支旁脉多如牛毛,好些人除了都姓徐,怕是连面都没见过。”
“那徐笃行本就是旁支中的旁支,当年老家主暴毙,外敌环伺,才被临时推出来当家主。”
“而如今那小女娃也是真可怜。”
“如今撕破了脸皮,我怕那王承业是不会放过她了”
“徐家再没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年轻一辈再不济,贯通期的武夫总还是能寻出来不少的”
黎念闻言眉头微蹙:“即便是没有妖魔作崇,这人命关天的事,妖魔司当真不管?”
难怪徐笃行的遗念是护女儿周全,想来临终前已预料到这般局面。
何忠却连连摇头:“你是有所不知。那六七世家、四门五派都与妖魔司有过约定,只要不祸及寻常百姓,他们内部纷争,妖魔司向来睁只眼闭只眼,不会主动过问。”
“除非他们自己来请妖魔卫主持公道,否则妖魔司一概不管”
“妖魔司主要防的是妖魔相关。”
“城内这些世家门派恩怨纠葛,复杂无比,只要不越界,从来都是各扫门前雪。”
黎念不禁多看了这老头一眼,没成想他竟知晓这些门道。
何忠察觉到他目光,咧嘴露出黄牙:“怎么?觉得我这般小人物不该懂这些?”
他挺直佝偻的脊背:“想我我祖父当年,也是踏足过第二境的修士!”
“诶,只是可惜我啰,并无修行练武天赋。可为何我那人高马大的儿子”
眼见何忠又把话题绕回他那儿子和那些家长里短,黎念便左耳进右耳出,将全部心神都放在了眼前浮现的两行字迹上。
他沉吟片刻,终于在心中默然应道:“此愿,我尽力而为。”
那两行墨字便悄然溃散,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黑雾,无声无息地沁入他的心口。
这一具开元境修士的遗体确实难得。
毕竟可不会日日都有修行者殒命。
对黎念而言,想要真正踏入开元境,眼下最缺的便是一门内练法门。
这内练之法,与外练武学截然不同。
外家功夫,随便哪个武馆、镖局都藏有几套,算不得稀罕。
可内练法门,却是被世家、门派、妖魔司牢牢攥在手里的不传之秘,管控极严。
这才是叩开开元境大门的关键所在。
只是,要从徐家这潭深水中护住那个孤女,他心中并无十足把握。
眼下唯有静待时机,尽力而为。
回到殓尸所,黎念向赵行简单告假后,转身便再次没入建阳城交错纵横的街巷之中。
他的脚步沉稳而明确,方向,赫然便是徐家。
徐府门前,徐妙容独自走出。
父亲的尸首已被敛尸所收走,这座深宅大院对她而言,再无半分值得留恋。
她回身望向那块高悬的“徐府”匾额,眼中最后一丝温情彻底熄灭,决然转身离去。
“王承业,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她低声道,字字如铁。
徐妙容如今十九岁,聚力期修为,想要为父报仇远远不够。
行至街角,一个身着青色武服的年轻男子快步迎上。
他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武馆弟子特有的英气,腰间佩着一柄朴刀,正是长空武馆馆主之孙漆宇凡。
“师妹,节哀。”漆宇凡声音低沉,“这世道妖魔横行,这种事情也是谁都无法预料到的。”
当年徐笃行便是从长空武馆学艺出身,即便后来接任徐家家主,也坚持将女儿留在武馆修行。
漆宇凡作为徐妙容的师兄,今日听闻噩耗,特意陪她回府处理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