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尸所内,黎念他们这片局域,气氛仿佛格外凝重。
昨日黎念与梁衡当众冲突,随后梁衡尾随黎念离去的一幕,许多秽工都看在眼里。
此刻见黎念竟安然无恙地归来,不少人都在暗中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梁衡为何迟迟未到?
开工时辰已过,那个往日总是准时出现的凶悍身影却始终不见。
再过片刻,赵行大人便要亲自前来巡视,若是发现有人缺勤
无论是新人这组,还是隔壁何忠带领的老手组,都不时有人偷偷打量黎念。
而黎念却恍若未觉,依旧专注地整理着手中的工具,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邵武泽站在一旁,满腹疑问几乎要脱口而出。
梁衡是否还活着?
若是黎念所杀,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但见黎念始终沉默,他也只好将话咽回肚里。
这时,赵行缓步走进院中,目光淡淡扫过众人。
“今日是最后一批狼尸,数量不多,活儿最轻省。”
他照例吩咐道。
“老规矩,何忠,剥皮的活儿还是你们来。”
名为何忠的白发老者连忙躬身应道:“遵命,大人
这位在殓尸所待了不知多少年的老人,向来负责剥皮的活计,手法娴熟,从未出过差错。
赵行的视线转向新人这组,眉头微皱:“梁衡何在?“
见无人应答,赵行巡视一圈后,冷哼一声:“无故缺勤?既然如此,除名便是。”
“正好省下这个月的俸禄。”
在他眼中,这些秽工不过是可以随意替换的劳力,少了一个也无人在意。
“现在缺个领头的,月例加一两银子,谁来?”
赵行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所及之处,秽工们却是纷纷低头垂目,不敢与他对视。
这些人许是在梁衡的长期欺压下,早已习惯了唯唯诺诺,不敢出头。
何忠站在一旁,眼珠微转,刚迈出半步欲要开口:“大人,您看这要不”
话音未落,黎念已向前一步,声音清朗:“赵大人,小人愿为大人解忧。”
黎念原本的打算,是隐于众人之中,暗自苟住,默默借着处理尸首的机会提升实力。
但梁衡之事让他想通了一个道理。
在这世道中,一味地卑微隐忍低调,反而可能会招来更多麻烦。
真正的蛰伏,并非全然不露锋芒。
有时,恰恰需要掌握些许权柄,适时显露几分能力,才能在这世道中护住自身,避开无谓的麻烦。
如何在藏拙与自保之间寻得平衡,其中的分寸,需要仔细拿捏。
这所谓的苟之一道,其实也很有讲究。
更何况,若始终做着最底层的秽工,接触的便永远只是些寻常杂活。
他需要更高的位置,才能名正言顺地接近那些修为更深厚的死者。
“你?”
赵行眯起双眼,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跛足少年。
旁人他或许记不真切,但黎念这副残缺的身躯实在太过显眼,早在每日授课时便已留下印象。
“就凭你现在这样,能拆解尸首?能胜任差事?”
赵行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黎念躬身回道:“大人,小人的解妖拆骨二十七法已经纯熟,寻常尸首都可独立处理。”
“哦?”赵行挑眉,“取一块狼妖肉来演示。”
黎念当即取来一块狼妖血肉,右手执刀,手腕轻转。
只见刀锋顺着肌理游走,精准地避开筋骨关节,几个起落间便将骨肉完美分离,动作流畅自如。
赵行眼中掠过一丝诧异,缓缓点头道:“手法倒是老道。这差事,便交予你了。”
他心中暗自称奇,这小子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这门技艺掌握到这般程度,运刀之精准娴熟,倒象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手一般。
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天赋吗?
不过赵行并未太在意,拆妖解肉的天赋再好,也没有什么需要在意的。
都只是秽工手艺罢了。
赵行如今身有暗伤,一身真元修为只剩四五成。
黎念这身贯通期修为,属于外练武学,属于是武夫的层次。
刻意掩饰之下,赵行倒也看不出来黎念的根底。
赵行顿了顿,正色道:“每日须将前一日处理妥当的材料送到我处,再由你分派当日差事。记住,务必不能出半点差错。”
黎念连忙躬身应下。
这所谓的“领头”不过是赵行为图方便口头任命的帮手,司内并无正式编制。
每日需将待处理的材料分派下去,待众人完工后收集整理,再送到地面上赵行的值房归档入库。
“黎念啊,这领头一职里头的门道可不少。”
何忠捋着花白的胡须,将声音压得极低,浑浊的眼中透着过来人的精明。
“就说这一斤狼妖肉,按规定该出多少狼干,那都是有定数的”
“大人们没有给你明说,其实在大人们心中都有数。”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眼角皱纹里藏着几分深意。
“切记,凡事过犹不及。”
“偶尔顺些边角料出去补贴用度,在所里也是心照不宣的事。可总有人贪得无厌,以为大人们不会察觉”
老秽工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里话外透着对这个行当潜规则的熟稔。
这个花白头发的老头原本也对领头一职有意,此刻被黎念截胡,面上却不见半分怨怼,反倒热心地传授起经验来。
黎念不动声色地听着,心下已然明了。
这老头往日里定然没少行这顺手牵羊之事。
当时想争这分配与收缴的差事,恐怕就是看中了其能顺手牵羊的方便。
老秽工絮絮叨叨地说着,浑浊的眼睛里透着谨慎:“眼下快到老所丞八十大寿,各位大人都格外上心。”
“妖魔材料万万不可贪墨太多,前些日子明大人手下几个秽工,五斤狼妖肉只出一斤成品,当场就被扔进地火里去了”
他仔细交代着要领:“记住两条:一是不能贪心,二是不能冒犯,任何一位大人。”
黎念垂首静听,心中雪亮。
这老头看似人老心善、谆谆教悔、真心提点,实际上分明是怕他这新手上任不懂分寸,一旦贪墨过甚惹出祸事,最后会牵连到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