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欺人太甚!”
邵武泽猛地站起,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手指直指梁衡。
“份例都是均分的,自己的活儿自己干!你做不完,凭什么丢给我们?”
“我们绝不帮!”
梁衡不怒反笑,咧着嘴道:“都是给所里当差,分什么你我?”
“这批狼尸若是处理不完,咱们谁都逃不了干系,都得挨大人训斥。”
他阴阳怪气地接着道:“你们不是爱互帮互助吗?帮梁爷我分担点,怎么了?这份情,梁爷我记着。”
“想都别想!不干就是不干!”邵武泽梗着脖子道,语气激烈,“有本事就让赵大人来评评理!”
梁衡脸色一沉,死死瞪着他。
邵武泽却毫不退缩。
在这殓尸所内,梁衡确实不敢真动手。
先前几次与邵武泽斗殴打架,都是在下工回家路上。
若在此地闹大,惊动了赵行,两人都讨不了好。
“毛都没长齐的东西,你急什么急?”梁衡忽然嗤笑一声,“老子又没找你帮忙!”
他猛地转向黎念,手中屠刀“咚”地一声重重砍进案板,刀身震颤不止。
“黎小弟,”他盯着黎念,脸上堆起假笑,“我看你今日手法利索得很,帮梁哥这个忙。”
“往后下工回家,哥哥我护着你,这建阳城里,泼皮可不少,免得被些不长眼的东西给惦记上了。”
话里透着浓浓的威胁。
这批新人里,不服管教的早都被他在放工路上用拳脚“收拾”过了。
“黎念,别听他的!”邵武泽急道。
梁衡心中冷笑。
就凭邵武泽这小子,能护得住谁?
他笃定地看向黎念。
这个十几岁的残废,向来懦弱可欺,稍加威吓,还怕他不乖乖就范?
黎念缓缓抬眼。
梁衡二十七八的年纪,多吃了十几年饭,长得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确实有几分凶相。
他在这批新人中来得最早,对赵行极尽谄媚,很得看重。
平日里四处立威,俨然把自己当成了这组的头目。
黎念起初避让,是因自身一无所有,只求先安稳苟住。
没想到,这份退让反倒助长了梁衡此人的气焰。
看着案上那堆成小山的肉块,若黎念当真接下,今晚怕是别想合眼了。
如今三十年屠夫的气力与技艺在身,黎念心底已多多少有了几分底气。
解猪与解人又有何异?
刀锋所至,不过都是血肉之躯。
他忽地提起手中一块带骨狼肉,右手猛地发力——
“咔嚓!”
刀光一闪,肉块应声而断,连骨带筋皆被斩开。
馀势未消,刀锋深深劈入案板,竟比梁衡方才那一下嵌得更深!
“梁哥莫要开这等玩笑了。”
“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黎念抬眼,直直对上梁衡的视线,语气平静得令人发寒。
“还是请你拿回去吧。”
“我实在是做不完。”
梁衡盯着那柄仍在震颤的刀,心头一跳。
这小子,何时有了这般气力?
再对上黎念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他竟没来由地脊背一凉。
仿佛被什么嗜血的凶物盯上,下一刻就要被按上案板,如这狼尸一般被拆解肢离。
梁衡进殓尸所前,在街面上混过多年,催债收例,欺压良善,见识过各色人等。
他不怕邵武泽这种愣头青,喜怒皆形于色,反而好拿捏。
他真正忌惮的,是黎念这种平日闷不吭声却暗暗有一股狠劲的“老实人”。
梁衡曾跟着两个兄弟去一户人家收例钱。
那家的男人病痨鬼似的,躺在床上连起身都难,交钱时也是唯唯诺诺,一向百依百顺。
可当一个兄弟欲对其妻女动手时,那病鬼竟猛地暴起,一口咬穿了混混的喉咙!
即便另一人挥刀刺穿他的胸膛,他仍死死咬着那人的脸,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老实人一旦被逼到绝路,比谁都可怕。
梁衡立刻意识到,若真把这堆肉全压给黎念,便是断他活路。
真把人逼到那份上
有的是法子治这小子,没必要此时,所里耳目众多也不太方便
“呵呵,”梁衡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狠辣,“有种。”
他抱起那堆肉块,转身份摊给旁边其他新人。
每份不多不少,不至于让人干不完。
那些人都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只能唯唯诺诺的埋头干活,终究没一人敢吭声。
这些天里,在梁衡的拳脚立威之下,每个人对他都是又惧又怕。
不是每个人都象邵武泽那样,骨子里还留着不肯弯折的血性。
月挂枝头时,黎念在邵武泽的帮衬下,总算处理完了所有狼尸。
梁衡将自己的份额强塞给旁人,早就自个儿溜回家歇着了。
“黎念,今日我送你一程路,”邵许擦净手上的血污,“免得梁衡在路上堵你。”
两人都住在外城偏僻处,有一段路顺路。
“你妹妹独自在家无碍么?”
黎念问道,顺手将一柄剔骨短刀别在后腰。
若梁衡真敢来,总得有个防身的家伙。
邵武泽挠头笑道:“我送她去瀚海书府念书了,如今住在学舍里,不必担心。”
说到这儿,他眼里闪着光:“我想好了,让她习文,我练武。”
“等她识了字,将来无论是帮我参详武学秘籍,或许还能有机会许个好人家,总归是能找个好归宿。”
瀚海书府是城中讲授经义、习练书文的地方。
这年月妖魔横行,世人重武轻文,能安心读书的,多半是富家子弟。
书府戒备森严,安危自然无虞。
黎念闻言却微微蹙眉:“束修不便宜吧?”
“一个月五两。”邵武泽咧了咧嘴,露出肉疼的神色。
“就让她先学两三个月,识得些字、懂些道理便行。”
“我爹娘虽然去得早,幸好留了些金银首饰,变卖得了二百多两,也够我们兄妹俩花用了。”
黎念心下一动。
邵武泽的父母,同样殒于十年前那场妖祸。
不过这“二百多两”从这少年口中说出,竟如此轻描淡写。
黎念当即正色道:“家有馀财,此事今后万不可再对旁人提起。”
他盯着邵武泽茫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被梁衡那般人知晓,难保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你们兄妹无依无靠,遭人惦记就麻烦了。”
邵武泽恍然点头:“好,我记下了。也就是你,我才说的。”
“若我将这消息透露出去呢?”黎念忽然淡淡反问。
两人相识不过月馀。
黎念比邵武泽早来殓尸所几日。
邵武泽刚来时毛手毛脚,拆解尸首时总不得要领,做事干活有几分莽撞,为此没少挨赵行的斥责。
倒是黎念常在旁提点,他才渐渐摸清了门道。
邵武泽拍了拍胸膛,笑得坦荡:“我看人很准。你是好人,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