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却处理妖尸的基本知识,赵行还传授了两套技法。
一套“百炼伏妖拳”,乃妖魔司的基础修行法门。
持之以恒,可强健体魄、开拓经脉,有望踏入第一境开元境。
不过赵行教得极为敷衍,只随意摆出几个架势,一边讲解着修行的基础知识。
新人们也多漫不经心,毕竟赵行自己也不信这群为讨口饭吃而来的老弱病残能练出什么名堂。
修行一道,首重天赋,其次便是资源补益。
这些人若有半分天赋或家底,又何至于沦落到这殓尸所里厮混。
人群中,唯有那少年邵武泽练得一板一眼,哼哈之间劲力十足,神态极为认真。
一旁的梁衡见状,不由得低声冷哼:“装模作样,真以为自己是有什么天赋?”
而黎念这副残躯,莫说演练拳架,便是站稳都已勉强。
即便如此,他依旧听得极为专注。
据赵行所说,在正式踏入第一境“开元境”之前,尚有三重基础关隘,称为武夫三关。
聚力期,锻炼体魄,将全身力气拧成一股,出手更有爆发。
内壮期,由外而内,滋养五脏六腑,气血变得旺盛悠长。
贯通期,打通体内关键穴窍,身躯协调圆满,力随心发。
待贯通期圆满,方能在体内蕴养出一口真元,就此踏入“开元境”,成为真正的修行者。
然而,单是这前三重基础,便已生生卡住了九成以上的人,望门而不得入。
一番拳法草草教毕,赵行开始着重传授第二门技艺。
《解妖拆骨二十七法》。
这并非修行法门,而是一门纯粹的手艺,讲究如何以最高效、最完整的方式,拆解妖魔尸首,分门别类。
妖魔司在外清剿妖魔,这些运回的尸首便是极大的资源。
以他们正处理的黑背狼妖为例。
狼牙可研磨入药,或制成箭头、匕首,锋锐无比;
狼肉需经特殊处理,方能供修行者食用,增益气血;
狼皮更是上佳材料,鞣制后可售予富户装饰,价值不菲。
妖以人为食,人亦以妖为资。
这《解妖拆骨二十七法》,才是他们这些秽工在此地安身立命、换取俸禄的真正本事。
“该传的,都已按规矩传给你们了。”
“能学到多少,看你们自己。”
“从明日起,再无授课。”
赵行语气淡漠,目光冷冷地般扫过在场每一张面孔。
“今日妖魔司刚运回这批黑背狼妖,天气燥热,尸身易腐。”
“今日之内,必须处理完毕。”
“明日此时还未完工的,便不必再来了。”
“殓尸所发放俸禄,是让你们干活,不是养闲人。”
“若你们干不了,城内那些穷鬼、乞儿有的是人等着顶替。”
说罢,赵行转身便离开了这处地下空间。
地底腥臭灼热,但他身为第一境的组长,在妖魔司地面上自有房间休息。
象这等未入境的妖尸,还不值得他亲自出手。
除非是那些已入境的妖物,才需他这等修为的人亲自处理。
黎念随着众人回到各自冰冷的石台前。
每张台上都已堆起小山般的狼妖肉块,腥气扑鼻。
狼皮早被老手剥走,剩下的血肉正待他们处理。
“这么多怎么弄得完”
角落里传来低声的埋怨。
黎念沉默地拿起刀。
他的右手还算稳,可《解妖拆骨二十七法》本就繁复。
他因身体所限,学得比旁人慢上许多。
狼妖血肉坚韧难切,他动作不便,效率更是低下。
动作间隙,他抬眼望向别组。
有人正将城内运过来的无名尸首推入中央地火深坑,烈焰一卷,化作飞灰,以防疫病。
几日观察,他已摸清了些门道,不同小组,各司其职。
他们这组因为属于新人,干的是最低等、最脏累的活。
若有妖魔卫战死,其尸首必须经由此地处理。
修为愈高深的修行者,尸身愈易滋生名为“魔”的可怖怪物,故而处置极为严格,严禁随意接触,必以地火焚尽。
黎念垂下眼。
刀锋在血肉间缓慢推进。
他得先留下来。
无论如何,先苟住。
唯有先苟着,才能找机会接触到那些修行者的尸首。
地底昏暗,不辨时辰,待到察觉时已是平日下工的傍晚。
然而他们这组无人离去,所有人仍在处理小山般的狼妖血肉。
中途,黎念只掏出几个干硬的馍馍匆匆果腹。
可他效率实在太慢,石台上剩馀的肉块依旧堆积如山。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刀。
“黎念,别灰心。”
一旁的邵武泽见状,出声安慰。
“等我做完,就来帮你。怎么说这也是月例三两银子的差事。”
他动作麻利,石台上所剩无几。
两人年纪相仿,工位相邻,算是这地底为数不多能说上话的。
邵武泽心思单纯,为人良善。
黎念却未接话,反而压低了声音:“你手头可有馀钱?能否借我些许?”
他声音艰涩,微微垂首:“我这腿,实在疼痛难忍,需得去买些药膏。”
邵武泽闻言一愣,目光落在黎念不便的腿脚上,脸上掠过一丝不忍,尤豫片刻,还是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布包:
“我我现在只有二两。”
“足够了。”
黎念接过尚带体温的银钱,心中暗叹。
他早料到此人心软,却未想竟如此轻易便借到了银两。
他二人也才就认识一个月有馀。
黎念不再理会石台上未完成的活计,转身拖着不便的腿脚,径直朝外走去。
怀揣着邵武泽的二两,加之自己积攒许久的六两散碎银子。
黎念目标明确,直奔城中那名为“百香楼”的酒楼而去。
百香楼的“山珍宴”极负盛名,一套需八两银子,是许多平民百姓一辈子都不敢想的奢靡。
店小二见黎念衣衫简陋、周身还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臭,刚皱起眉头欲要阻拦,黎念却已将八两银子拍在柜上,声音平静:
“来一桌山珍宴。”
寻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等待上菜的间隙。
黎念沉下心神,细细感知着内心深处那道属于张屠户的执念。
恍惚间,他仿佛也感知到了这执念的由来。
一个屠户,能有什么惊天遗愿?
那张屠户满脸络腮胡,却是个再忠厚不过的人。
自十七八岁起便操刀屠猪卖肉,勤恳劳碌了大半生,娶妻生子,本以为能安稳度日。
奈何最终竟是这般结局。
妻儿因温纳图万姓男子离他而去,他自己又死于羊妖之手,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恐惧便猝然而亡。
弥留之际,盘旋在这憨直汉子心头的,竟不是仇恨与不甘,唯有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劳碌了一辈子,闻着百香楼的肉香过了半生。
却从未舍得踏进去,尝一尝那富有名气的“山珍宴”,究竟是何种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