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坏了
夜色如墨,毒敌山的寒气仿佛凝固成霜,沉沉地压在临时营地上。
远处,哪咤与昴日星官的低语被风吹散。孙悟空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头上,金箍棒横在膝前,那双火眼金睛不时扫向旁边的阴影,陈光蕊和糖生在那里。
糖生悄悄挪到闭目调息的陈光蕊身边,伸出小手,轻轻扯了扯父亲的衣袖,声音压得极低,“爹。”他小声唤道。
陈光蕊睁开眼,月光下,儿子苍白的小脸透着一股异样的疲惫,“怎么了,头还疼?”他伸手探向糖生的额头,温度正常,但那股寒意似乎来自更深的地方。
糖生摇摇头,又点点头,似乎在努力抓住脑海中翻涌的碎片,“爹,我今天————好象看到好多好多事。”
他尤豫着,声音里充满了困惑,“那个大和尚————就是上次在狮驼岭,骑着大鸟的那个大和尚,我————我觉得我好认得他。好象————很久很久以前就认得。”
陈光蕊心头微凛,知道糖生口中的“大和尚”正是如来佛祖。他放轻声音,温和地引导,“认得?你看到什么了?慢慢告诉爹。”
“好多光头,”糖生的语速渐渐加快,眼神变得有些迷离,仿佛穿透了时空“好多好多剃得光光的脑袋,他们趁一个老和尚不在的时候,上了一座好高好高的山,那座山,金光闪闪的,亮得刺眼。”
他皱着小眉头,努力回忆着细节,“他们站在山顶最高最高的地方,声音好大,像打雷一样,他们说,以后这座山,就归他们管了。”
陈光蕊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滞。糖生描述的,正是灵山权力更迭的惊天一幕。
那些“光头”是如来及其支持者,“老和尚”应该就是燃灯古佛了,那座金光山,无疑就是灵山。
“然后呢?”陈光蕊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
“然后,”糖生的眼神忽然变得焦急起来,仿佛再次置身于那惊心动魄的场景,小手无意识地攥紧了陈光蕊的衣角,“那个大和尚,就是刚才在山顶宣布接管的大和尚,他刚掌了权,好象要去对付谁,然后他就出手了,对付一只猴子,那猴子————”
糖生猛地抬头,目光穿透帐篷的阴影,直直望向外面孙悟空那模糊却无比熟悉的轮廓,声音带着无比的肯定和急切,“就是师父,我认得那只猴子,就是师父,他一身金灿灿的毛,眼睛像火一样亮。”
他的小手抓得更紧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无助,“我看到师父被压住了!被压在一座好大好大的山下,山好重好重,师父动不了,一点也动不了。我好着急,心都要跳出来了,我想冲过去把山推开,可是我动不了,我象被钉在那里,只能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泪水在他眼框里打转,“那个站在大和尚身边的年轻和尚,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像块石头,他为什么不救师父,他为什么不动啊?”
陈光蕊沉默了,帐篷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冰。糖生看到的,正是孙悟空大闹天宫后被如来镇压于五行山下,与灵山内部权力交接重叠的关键时刻!那个”
动不动的年轻和尚”,十有八九就是金蝉子!
他轻轻拍了拍糖生因激动而微微发抖的背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糖生喘了几口气,似乎被刚才的描述耗尽了力气,缓了缓才继续断断续续地道,“后来我才看到,那老和尚为什么当时不在那金光闪闪的山上了,他当时去了有飘云、有仙鹤的地方,我还看到金炉和银炉那哥俩了,他们好象不认识我。”
陈光蕊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飘云、仙鹤,两个童子,这分明是太上老君的兜率宫。
那个时候,燃灯古佛在兜率宫!
小糖生看到的画面未必就是按时间来的,但是按照她的话语,陈光蕊很容易就捋顺了某些信息。
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偷吃蟠桃、仙丹,搅乱蟠桃盛会。兜率宫当时为何恰好空虚?仙童呢?坐骑呢?法宝呢?为何全都不在?仿佛特意给猴子腾出了地方。
这就解释的通了,当时燃灯古佛在天庭与太上老君论道,同一时刻,天庭大乱,兜率宫的金丹被猴子偷吃一空。
灵山易主,燃灯古佛的香火根基被如来趁机封印掌控。
怎么偏偏就那么巧,这么重要的时候,燃灯古佛偏偏就在天庭和太上老君讲道?
这些事情,都不得而知,但是陈光蕊已经明白,在灵山之上,燃灯古佛与如来,不是一伙的。
他更有可能是太上老君那一边的,而在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玉帝与如来的联盟悄然形成了。
然后,糖生继续说道,“爹,我看到的那个年轻和尚,就是一直站在大和尚身边不动的那个,他一直跟着大和尚,帮他做很多很多事,后来,有一次————”
糖生皱着小眉头,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我好象看到老和尚偷偷摸摸地,和另外几个我不认识的人,躲在云彩后面,他们围在一起,很小声很小声地说话,好象在商量什么事,那个年轻和尚刚好路过,就看见了。
糖生顿了顿,小脸上露出困惑,“年轻和尚看到了,好象很吃惊,也很着急。他好象想做什么,但还没等他准备好,就有人把他和妖精姐姐们的事情说出去了。那个大和尚知道后,很生气,没有办法,只好惩罚了年轻和尚,把他赶走了。”
陈光蕊安静地听着,月光下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深邃。他轻轻揽着糖生,示意他继续说。
“还有一件事,”糖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秘密的紧张,“年轻和尚在被赶走之前,好象还发现了一件事。尚,他偷偷地、
偷偷地把大和尚当时给封印起来的叫做“香火”的东西给弄开了一个小口子。年轻和尚看到了那个小口子,他想告诉大和尚的,”
糖生的小手比划着名,语气急促起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两个老鼠,一个白的,一个黄的,他们以为是大和尚要害年轻和尚,就开始闹了,到处点灯吹风,弄得一团糟。然后,然后年轻和尚就被丢下去了。”
糖生说完,似乎耗尽了力气,小脑袋靠在陈光蕊怀里,疲惫地喘着气,“爹,我头又有点晕晕的。”
陈光蕊轻轻拍着儿子的背,目光投向深沉的夜空。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山风掠过枯枝的呜咽。
陈光蕊的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瞬间贯通了所有关节。
原来如此。
三百年前灵山那场剧变的真相,在糖生这断断续续、如同碎片的描述中,终于清淅地拼凑了出来。
如来在灵山夺权,封印了属于燃灯古佛的根本,香火愿力。
被夺权的燃灯古佛,自然不甘心,不过在回到灵山后,他好象接受了现实,没有做什么,反而是在私下里连络其他势力,密谋夺回被封印的香火,这无异于一场针对如来的政变。
这个密谋,却被金蝉子无意间撞破。金蝉子忠于如来,发现后必然是想向师尊示警。
然而,燃灯古佛这边反应更快,或者说,他们早有准备。他们立刻反手利用了金蝉子与半截观音以及蝎子精之间的私情,抢先一步将此事捅到如来面前,给金蝉子扣上“私德有亏”、“亵读佛门”的罪名。
这里面,有燃灯的事,想必,也一定有毗蓝婆菩萨的事,可以想象,这燃灯在灵山能够组织起来的力量还是不小的。
如来面对心爱弟子犯下如此“过错”,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了维护灵山威严和自己的权威,只能选择重罚。
贬金蝉子下凡十世轮回。金蝉子当时恐怕百口莫辩,甚至可能因为看到了燃灯的密谋而急于辩解,反而显得情急可疑。
接着,半截观音为救情郎,推倒灯油引发大火,黄风怪,为助同伴,鼓起妖风助长火势,灵山大乱。
如来出手镇压,事后处理了黄风怪,而半截观音则被李靖认作干女儿带走,算是给各方一个台阶下。蝎子精为金蝉子求情不成,反而蜇伤如来,最后被毗蓝婆保下,安置在女儿国监视。
蝎子精的讲述,到此为止。
她只知道金蝉子是被陷害下界,经历了十世轮回。她在此苦等三百年,就是为了等那个转世取经人。
然而,陈光蕊此刻心中雪亮,这一次的事件,如来被迫失去了一个在灵山的重要帮手,甚至还让燃灯悄悄壮大了力量。
燃灯古佛的阴谋,被金蝉子撞破后虽然被迫中止,但他绝没有放弃夺回香火的念头。
糖生刚才的话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响,燃灯古佛在如来封印的香火上,偷偷“豁了个口”!
这个“豁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燃灯古佛在三百年前,在他被夺权、香火被封印之后,就已经找到了某种方法,能够绕过如来的封印,重新接触甚至可能汲取一部分原本属于他的香火愿力。
这个方法是什么,是某种秘术,是某个特殊的节点,还是利用了封印本身的某个薄弱之处?
蝎子精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金蝉子发现了这个“豁口”,却来不及阻止。
按照糖生的说法,如来也一定不知道,他或许以为封印万无一失,燃灯早已无力回天。
这个被隐藏了三百年的秘密,如同一条潜伏的毒蛇,一直躲在暗处,默默积蓄着力量。
“爹————”糖生微弱的声音打断了陈光蕊的思绪,“我说的这些————有用吗?”
陈光蕊收回望向远方的目光,落在儿子苍白疲倦的小脸上,温和地替他擦去额角的虚汗,“有用,糖生说的,非常有用。帮了爹的大忙了。”
他轻轻拍着糖生的背,声音低沉而肯定,“你看到的那个亮闪闪的东西被弄开了口子,这事很重要。爹知道了。”
孙悟空这时也凑了过来,大手按在糖生肩膀上,一股温和但精纯的妖力传递过去,试图缓解他的不适。“小子,累了就睡会儿。有俺老孙在,啥事没有。”
刚刚糖生的话,他基本上都听到了,震惊之馀,也感慨自己徒弟的凄惨,虽然当年在如来身边,但是在那些大人物的斗争中也是身不由己。
然后他看向陈光蕊,意思很明显,他要问陈光蕊,接下来该怎么办。
陈光蕊没有回答,目光依旧落在怀里的糖生身上,心里却如潮水翻涌。
他默默梳理着糖生的话,如来夺权时封印了燃灯的香火,燃灯回到灵山后竟毫无动作,任由如来掌控一切。这不合常理。以燃灯古佛的身份,本该雷霆反击才是。陈光蕊眉头微皱,一个念头闪过。
香火被封印,燃灯便失了根基,如同猛虎拔了牙。难怪他只能隐忍三百年。
这香火愿力,对佛门中人来说,竟是命脉般的存在。当年孙悟空大闹天宫,兜率宫恰好空虚,燃灯偏在太上老君处论道,如来趁机夺权,这一切,巧得如同戏台排演。
燃灯这个老银币,被夺权后,竟然还隐忍这么就,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蛰伏着。
以他的地位,如果拉下脸来,什么错都不犯,如来还真就拿他没有什么办法o
再看看燃灯古佛的疑似盟友,太上老君这些年貌似也很消停,金丹被偷,虽然知道这里面有谁的身影,但是他愣是没有发作,也好象什么都没发生,金丹少了,自己就在那炼丹。
一开始的时候,陈光蕊觉得,这是老君的脾气好,这些年,玉帝默默蚕食了他的很多势力,就连东华帝君已经蓬莱的那一脉人物都投靠了玉帝甚至是与佛门合作,兜率宫这边也是一点表示都没有。
这两个大人物,好象有着某种默契啊。
想到这里,陈光蕊突然想到了什么,心里一咯噔,糟糕,我该不会是被太上老君给忽悠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