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
建宁府城。
与福建其他地区烽火连天的紧张局势相比,建宁府城及周边局域,在光复军有效控制下,呈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秩序与活力。
街道上行人往来,商铺营业,田间地头农民正在为晚稻的收获做准备。
这种相对的平静,并非源于战火未曾波及,而是秦远一个多月来强力推行新政、恢复生产的结果。
秦远深知,战争拼的是后勤,是综合实力。
光有强大的军队不足以争天下,必须有稳固的后方和可持续的财源。
他今日巡视新建的被服厂,正是为了检验军工生产的初步成果。
光复军第一被服厂设在城内一座征用的大宅院内,机抒声不绝于耳。
近五千名女工大多是随军家属,也有少数本地招募的贫苦女子。
这些女工正在紧张地缝制军服、绑腿、背包等军需品。
秦远看着她们熟练的操作,微微点头。
他也在《光复新报》上发过招收当地女工的消息,但是并没有多少人来应征。
在这个年代,要想让女人走出家门,进入类似于工厂这种形式的组织太难了。
除非是像江南丝造局那种专司宫廷御用与官用纺织品生产的官方机构。
秦远听闻,织造局光是织机就有两千多张,匠户人数再加之管理人员几近万人。
这毫无疑问就是官方的“工厂”。
只不过这些织造局的匠人工户,要么是从小培养,要么就是终身从业,并且子孙世袭,身上都有着官籍。
只是可惜,太平军进入南京之后,并没有重视这些人。
作为原先太平天国中的翼王,秦远在石达开的记忆中也并不清楚这些人的下落。
但终归不会太好就是了。
如果有可能,秦远还真想找到这些人,毕竟江南织造局生产的产品包括云锦、宁绸、宋锦、缂丝、杭罗等品类,代表清代丝织技艺最高水平。
这些产品,卖到国外,那都是暴利。
不过好在江南织造局有三局,江宁织造局是没了。
但是杭州和苏州的织造局还在。
以后还有机会。
“统帅,按目前进度,月底前完成首批两万套冬装的任务,应无问题。”被服厂管事躬敬地汇报。
“很好。工钱务必按时足额发放,伙食也要保证。”秦远叮嘱道。
他采用的是“工资制”而非传统的徭役或强制征用,虽然成本较高,但能有效调动积极性,也是争取民心的一种方式。
巡视完毕,秦远与陪同的程学启边走边谈。
“学启,在你看来,咱们光复军以后还能做哪些生意?”
程学启在第一个副本当中,虽然是药物学专精,但是也是一直在做着外贸生意的。
对于商业上的事情,并不是一窍不通,相反,他是这个时代和秦远少有的能沟通的对象。
“要论商品利润,毫无疑问是瓷器、丝绸,茶叶,这三大王牌产品。即便如今的清廷被迫向英国人法国人打开了市场,但是依然每年能从海外带来大量的白银,这也是为什么英国人要打第二次鸦片战争,签订《天津条约》这个扩充协议的根本原因所在。”
“这些在您连载的那篇《列强为什么打中国》中有详细说明。”
程学启深入分析福建本地优势:“茶叶我们有闽北武夷岩茶,只要拿下汀州府,整个武夷山产茶区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到时候可效仿安徽茶引制度,但需改良,将茶农组织起来,统一标准,扩大生产。”
“等到,泉州和厦门这两个港口拿下,便能与美国人英国人做这生意,利润可远胜过去清廷时期。”
“而且据我了解,除了景德镇的瓷器在海外受到广泛欢迎之外,福建本地的德化白瓷、晋江磁灶窑、厦门汀溪窑等亦有名气,在海外,尤其美洲颇有市场。”
“我们光复军要做的关键是集成资源,提升工艺,打通外销渠道。”
秦远笑了笑,“学启,这些你是从哪知道的?”
程学启解释道:“我既然选择不想打打杀杀,自然要在这光复军证明我的价值。”
“这段时间,我都在建宁府城内与城内的一些商户进行调研考察。”
秦远越看程学启越顺眼,程学启在历史上是太平天国中的叛将,是李鸿章旗下淮军的杀星。
现如今,这程学启到了他这里,虽然少了一名悍将,却是多了一名医药学的顶尖人才,而且在财务商业上也有一番见解。
他赚大了啊!
“学启,我把谢心远和温阳这两个人派给你,现在阿司匹林那边还没发动手研究,但是这武夷山茶叶还有这个瓷器生意的事情,你帮我督办起来。”
谢、温二人亦是投奔而来的玩家,可堪任用。
“另外,”秦远的双眼尤为敏锐,“茶叶、瓷器还不够,汀州那边我会让何名标全境拿下,等到了汀州,你去一下那边的宁化县,让当地的一些茶农改种烟叶。”
听到烟叶二字,程学启立刻明白,秦远这是要打造卷烟一条龙生意啊!
鸦片在当下时代是无法禁绝的,但是香烟却是能有一定的替代作用。
后世香烟的所有收入,都是军费的重要来源。
那在这个时代,种一些烟叶,然后创建一座卷烟厂,不管是卖到内陆省份,减轻鸦片的危害,减少白银外流。
还是从泉州厦门出口到海外,都是一笔利润极高的生意。
程学启笑道:“统帅,如果要办卷烟厂的话,倒也不必去宁化县。”
“在咱们蒲城就能种,在第一个副本里我就是蒲城人,什么七匹狼软烟、还是经典的福烟这种口粮烟,烟叶产地就有部分来自蒲城。”
秦远一听,大感意外。
他不知道的是,福建是有很多烟叶种植区的。
除了宁化县是省内最大的种植基地外,尤溪县还是国家级制种基地
浦城县、龙岩长汀、南平、古田,哪哪都有烟草种植基地。
不过这都是好消息。
“此事一并交由你筹划!所需人手、资金,优先调配!”
秦远当即拍板。
茶叶、瓷器、烟草,这三驾马车若能驱动起来,光复军的财政基础将坚实无比。
更何况,还有程学启的老本行——医药。
一旦条件成熟,创建起初步的化学工业,能够量产阿司匹林这类基础药物,其战略价值和经济价值将无可估量。
到时候,一颗阿司匹林,他能卖出天价去。
毕竟这是西方人都还没有拥有,还得在四五十年之后才能去除掉副作用,研发成功的药物。
对于拿下福建全境,秦远更加迫切了。
两人一边商讨着具体细节,一边走出被服厂。
对未来蓝图的憧憬,让秦远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然而,就在他们刚走出厂门不远,一名身着洗得发白的长衫、书生模样的人,手中高举着一卷白布,上面似乎用浓墨写着大字,神情激动地想要冲向秦远。
“统帅!光复军统帅!学生有话说!”书生一边高喊,一边试图突破警戒线。
但他还没冲出几步,就被秦远身边几名精干的教导团成员迅速拦下。
这些教导团士兵是各军选拔的精英,不仅识字明理,身手也相当矫健,轻易便将这莽撞的书生牢牢制住。
“放肆!退下!”教导团队长江伟宸厉声嗬斥,手已按在刀柄上。
秦远注意到了这一幕,他的目光越过护卫的肩膀,落在那书生高举的白布条上,上面赫然写着:“苛政猛于虎,请统帅恤民”。
他眉头微蹙,抬手示意:“伟宸,放开他,让他过来。听听他要说什么。”
江伟宸有些尤豫,但在秦远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还是示意手下松开了钳制。
那书生挣脱束缚,略显狼狈地整理了一下被扯歪的衣冠,脸上带着一种“为民请命”的悲壮神情。
他来到秦远面前,拱了拱手,义正言辞地大声道:“统帅!学生读过您在《光复新报》上的雄文,知晓您以‘光复华夏、驱逐挞虏’为志,对清廷弊政深恶痛绝!”
“然,学生不解,既如此,为何统帅掌权建宁之后,所行之事,与您所言大相径庭,竟行酷吏之举?!”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脸色皆变。
江伟宸更是怒目而视,几乎要再次上前拿人。
秦远面色却依旧平静,抬手虚按,止住躁动的护卫,淡然问道:“哦?酷吏之举?此言从何说起?”
那书生见秦远并未动怒,胆气更壮,声音也提高了八度:“统帅明鉴!光复军初入建宁,确有安民之举,学生亦曾感佩。”
“然,自月前颁布那《完粮纳税新章》以来,贵军下乡吏员,如虎似狼,搅乱我地方运行数十年乃至上百年的税赋旧制,逼迫乡绅纳重税,动辄以‘抗税’之名,拘捕良善,甚至甚至抄没家产!”
“此非酷吏,何为酷吏?!这与清妖横征暴敛有何区别?!”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乡绅乃地方基石,历代皆享优免,如今却遭此劫难,百姓亦徨恐不安,长此以往,民心尽失矣!”
听见这话,秦远就知道这书生就是个蠢人,不知道被谁鼓动着过来送死的。
“哼!”江伟宸再也忍不住,冷笑道,“统帅,跟这种迂腐蠢人罗嗦什么,定是那些被查了账、罚了款的劣绅派来搅混水的,绑了送交军法处,关他几天就老实了!”
秦远却摇了摇头,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伟宸,若我们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下狱,那不正坐实了他口中‘酷吏酷政’的说法了吗?”
他转向那书生,淡淡道:“你说我施行酷政。那我问你几个最简单的问题。”
“种田纳粮,缴纳税赋,是不是自古皆然的道理?”
书生一愣,下意识回答:“是是自然之理。”
“那好。”秦远步步紧逼,“有田者纳税,是否天经地义?”
“是”
“田多者多纳,田少者少纳,无田者不纳。此乃最基本的公平,是不是?”
“这”书生语塞,感觉掉进了对方的逻辑陷阱。
秦远不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道:“我光复军的新政,内核便是如此:田多者多交,田少者少交,无田者不交。凡我军属家庭,还可享受赋税减免。”
“我且问你,这‘公平’二字,如何就成了你口中的‘酷政’?”
他目光紧紧地盯着书生:“你是不是觉得,以往那些田连阡陌的大户,可以凭借功名、权势,享受优免,甚至将税赋转嫁给无地少地的佃户,才是‘善政’?”
“而我如今要让他们按实有田亩纳税,断了他们盘剥百姓的财路,便是‘酷政’?”
书生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嗫嚅道:“自古士绅优免,乃是朝廷体恤亦可稳定地方”
“稳定?”秦远嗤笑一声,声音陡然转冷,虽未提高音量,却带着一股凛冽的寒意,“你说的稳定,就是让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就是让千百年来,绝大多数人永远被极少数人踩在脚下?”
他踏前一步,无形的压力让书生不由自主地后退:“我告诉你,我光复军起事,要推翻的,不光是骑在我们头上的满洲贵族,更是要推翻这数千年来的不公!”
“就是要改一改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道理!”
“我这个道理,很简单,就是公平。”
秦远的声音斩钉截铁,“如果这个道理,用嘴跟那些习惯了特权的人讲不通”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摒息凝神的教导团士兵,扫过程学启,最后落回面如土色的书生脸上,语气平淡得可怕:
“那我就闭上嘴,用我光复军手中的刀枪,去跟他们讲!”
这话里面的内容杀气腾腾,纵然是这书生,如何能听不出来。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统统帅,你你这是要杀多少人啊?”
秦远嗬嗬一笑,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杀多少人?那得看,有多少人,不愿意讲我这个‘公平’的道理。”
“若他们认我这个道理,乖乖按章纳税,那我自然以礼相待,一个不杀。”
“若他们觉得,可以仗着有些田产,有些势力,或者指望南宁府那十万清妖,就不认我这个道理”
秦远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那我就杀到他们认!”
“杀到他们明白,在这光复军治下,公平二字,比他们的田契、他们的特权、他们的幻想,都更重要!”
“杀到他们心甘情愿地俯首听命!”
风似乎在这一刻都停止了。
站在秦远身后的程学启,心中无比震撼!
他虽然知道秦远魄力非凡,但也是第一次亲眼见到他展现出如此霸道酷烈的一面。
这已远超一般枭雄的杀伐果断,而是一种要将旧秩序连根拔起的、不容丝毫妥协的决绝!
京爷在纵横商海中能脱颖而出,是不是就是因为这种融入世界的真情实感呢?
他深受震撼。
而周围的教导团士兵们,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眼中却爆发出狂热的火焰!
他们参加太平军,参加光复军是为了什么?
为的不就是一个“公平”吗?
田多的人多交税,田少的人少交税,没有田的人不交税。
这句话最根本的含义就是两个字。
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
可当下这个世道,就没有给过他们这些穷苦人公平两字,所以他们才起来造反。
如今被秦远,以如此简单的话语说出来,真是说到他们的心坎上了。
之前在部队内部讨论创建一套完整的税赋章程的时候,他们看到的统帅是稳中有序,慢条斯理。
原本他们还以为统帅是要和这些乡绅地主妥协。
可现在看来,这哪里是妥协。
这就是要立下一条绝对不能横跨的鸿沟。
是要为他们这些泥腿子,杀出一条血路,夺回本该有的公道!
“统帅英明!”
“就该这么办!”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顿时引来一片压抑着激动情绪的附和。
士兵们看着秦远的眼神,充满了近乎崇拜的忠诚。
那书生彻底被这阵势吓傻了。
他此刻才明白,自己被人当枪使,来质问的是一个何等可怕的人物。
这已不是政见不合,而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
可是统帅,”
书生兀自挣扎着最后一点“道理”,“就算就算您杀了那些抗税的乡绅,地地荒了,税税也收不上来啊”
秦远看着他洗得发白的衣衫,语气带着一丝怜悯:“看你打扮,也非富家子弟。为何要替那些盘剥你的人说话?”
“是他们许了你前程,还是你觉得我好说话,他们难说话?”
他不等书生回答,冷冷道:“你放心,这世上,离了谁,地都照样种!”
“杀了抗税的地主,他们的田产充公,分给无地少地的农户。农户得了田,自然踊跃纳税。”
“至于那些心存侥幸、妄想靠着清妖卷土重来的人”
“他们很快就会明白,能让他们选择的道理,只有两个:要钱,还是要命!”
秦远重新看向书生:“而这个选择,也是你自己选的。”
“是选择站在绝大多数人期盼的公平一边,还是选择继续为那少数人的特权殉葬?”
秦远的目光俯视着他,语气虽然依然文雅,但这背后却是翻天复地的变化,已然压着书生气都喘不过来。
“报,军情急报。”
就在书生张着嘴,还要说什么的时候。
马蹄声急踏,一名通信兵飞快疾驰而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