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娘娘。”
那太监恭声领命，随即躬着身子，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内，再次恢复了宁静。
周贵妃缓缓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她没有看向乐安离去的方向，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更为深邃的宫城深处。
那个方向，正是整个后宫之中，最为尊贵，也最为禁忌的地方。
皇后所居住的，坤宁宫。
周贵妃就这么看着，一直看着。
许久之后。
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接着又露出一丝苦笑，仿佛如释重负。
夜风清冷，轿子在宫中寂静的石板路上行进，最终在一座雅致的宫苑前停下。
乐安公主坐在其中，双手紧握，十分紧张。
下人进去通报，不过片刻，一袭素白宫装的身影便迎了出来。
昭阳公主看着从轿中走下的乐安，表情颇为复杂，随即苦笑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不会过来。”
乐安公主愣了一下，她猛地想起自己刚刚在寝宫中想到的那些可怕事情，心头一颤。
难道这个昭阳，真的早就已经知道这一切了吗？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昭阳公主看了一眼乐安公主身后跟着的随从，目光平静。
“还能是什么意思？你平常不是最讨厌我吗？那你今天怎么突然就过来了？”
乐安公主的脸“唰”的一下子红了，她轻哼一声，那股子任性和傲气又冒了出来，转身就要走。
昭阳公主有些头疼。
她立刻上前，一把拉住乐安公主的手。
“既然来了，那就别走。正好我做了点心，让你尝尝。”
她不由分说，让乐安公主的随从在外面等候，然后亲自拉着乐安，走进了自己的宫中。
乐安公主一路上都绷着脸，显得很不高兴。
直到完全走进内殿，确认四下无人，昭阳公主才松开她的手。
“刚才在外面人多眼杂，没办法跟你说太多。”
昭阳公主看着她，叹了口气：“你这个性子还是那个样子，一点都没改。难道你不知道现在的事情很紧急吗？你过来找我，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吧？为了你带来的那两个太监。”
乐安公主看着昭阳公主，那双美丽的杏眼中，浮现出一丝苦笑。
“果然你已经发现了。你都发现了什么？”
昭阳公主没有直接回答，她那双清冷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乐安。
“你先告诉我，你都发现了什么，又都想到了什么。”
乐安公主沉默了一会儿，喉咙有些干涩。
“先给我找一杯水。”
昭阳公主让侍女去外面端水。
乐安公主接过水杯，大口喝了几口，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无法浇灭她心中的燥热与恐惧。
她看着昭阳公主宫里的其他人，问道：“这些人在旁边听着，可以吗？”
昭阳公主点点头。
“放心吧，她们都是我的心腹，绝对信得过。”
乐安公主闻言，翻了个白眼，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酸溜溜的味道。
“什么心腹不心腹。我本来以为那两个人也是我的心腹，结果还不是那样。”
虽然嘴巴里面这么说着。
但是她此时，却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人。
好像确实都只是听从自己的命令，却从未有人真正与自己交心。
自己竟也从未想过去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心腹。
身边用的人，一直以来，都是母妃派来的。
而那些人。
一般而言。
都是听母妃的话，大过于听自己的。
以前的她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毕竟在这座皇城之中，与她最为亲近的，无疑就是自己的母妃了。
如果自己连母妃都无法相信，那还能相信谁呢？
可今天这件事情发生之后。
她才发现这也是有问题的。
之前待在宫里。
她很想很想找一个说说话。
但是想了那么久，却最终连一个人也找不到。
思来想去，最后竟是来到了昭阳这里。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讽刺了。
想到这里，乐安公主心中又涌起一股挫败，觉得自己又被昭阳比了下去。
但她也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她深吸一口气，将今天临睡前想到的那些可怕的推测，一五一十地，全部说了出来。
最后，她看着昭阳公主，那双一向骄傲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无助与迷茫。
“反正现在我脑子很乱，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昭阳，我们先休战可以吗？你能跟我说一下……现在我究竟应该怎么办才好？”
昭阳公主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太多意外。
她笑了笑，笑意中有些无奈，甚至还带有一些母性的感觉。
“什么休战不休战，一直以来，都 是你在与我战，我又何时与你战过？”
说完，眼看乐安撅嘴准备反驳，她连忙继续开口说道：“其实有关于你带过来的那两人，我一开始也只是怀疑。当时赵克与你的人动手，我以为他是服用了什么丹药，所以才能一下子将你带来的人打退，让你带来的人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但后来，在你遭遇危险时，那两个太监展现出的实力，远超他们刚刚与赵克对上的时候，看到这一幕时，我才确信，他们有问题！”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之后秦王的话，更加印证了我的想法，秦王实力比我们都强，自然更能够看得出，那两个太监的问题了。不过当时，那两人都在旁边，秦王也不好把话说得太明显，我当然也就不能说了。”
乐安公主沉默着，许久，才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昭阳公主看着她，那双清冷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人心。
“你真的不知道，那两人为什么要那么做吗？还是，你已经知道了，只是……”
乐安公主的身体猛地一颤，她死死地咬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昭阳公主长叹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忍，却又无比清晰。
“看来我没猜错，你确实没有那么笨，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你只是不敢相信而已。但是现在你可以承认了，你母妃她，与‘梦魇’案这件事情，绝对是有关系的！”
她看着乐安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继续说道：“现在回过头来想一想，死掉的大臣当中，与你母妃有关系的，确实是一个都没有。”
“当然，主要也是因为你的母妃，看上去，好像确实没有什么势力和党羽。但这也可以理解为，是你的母妃，想借这个机会，将对手的人全部消灭，然后为自己建立势力……总而言之，她确实有值得怀疑的点，而她在陆总旗妻子一事上的所作所为，也更加印证了这一件事。”
乐安公主的脸彻底白了，整个人完全傻了，如同被抽走了魂魄，呆呆地坐在那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昭阳公主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也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昭阳公主才叹了一口气。
她不忍再继续看下去了。
她也知道，这件事情，对乐安来说，实在是太过残忍。
于是，她继续开口。
“我已经决定好了，等到明天一早，就直接出宫，去找陆总旗，将整个事情，告诉给他。同时也要找到秦王，看看他们怎么说。”
乐安公主那空洞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她看着昭阳公主，声音带着哭腔。
“难道母妃真的和梦魇案有关吗？难道母妃真的杀人了吗？”
“母妃天天待在宫里，根本没有要在外面结党的意思，而且母妃结党做什么？她根本就只是一个皇城外的人，也没有儿子，我也只是一个女儿，就算母妃结党也没用，我也做不了什么，母妃为什么这么做？完全没有理由啊？”
乐安公主彻底崩溃了，她语无伦次地说着，试图为母亲找到一个又一个理由，证明自己的母亲是无辜的。
昭阳公主一直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等到乐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把话说完之后，她才叹了一口气。
“虽然确实可以说出无数个理由，证明你母妃不会那么做，但是……事实就是事实。事实就是，你母妃确实做了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确确实实，只有梦魇案可以解释。”
她看着乐安，声音缓和了几分。
“但是我很欣慰你可以来找我，因为这说明，你和这件事情没有关系，也不知情，说明你是无辜的。”
“接下来，就是等到天明，我会去做我该做的事情。你如果实在接受不了的话，就在我宫中等我吧。为了你的安全，你最好哪里都别去。”
昭阳公主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少女，声音里不由带上了一丝严肃。
“我知道你不忍，但你最好不要再觉得你母妃是无辜的，想想那些死在梦魇案的人们吧……他们才是真正无辜的，他们也有家人，也有儿女，但是梦魇案的凶手，却毫无理由的夺走了他们的生命，甚至是陆总旗的妻子……如果不是你当时舍身相救，如果不是秦王来得及时，恐怕陆总旗的妻子，也已经遭遇不测了……”
说完，她摇了摇头，吩咐手下的侍女好生照顾乐安公主。
然后，便转身离开了这间房。
转眼间，屋子里只剩下乐安公主一人。
她目光发直，就那么呆呆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天光终于破开长夜的墨色。
乐安一夜未眠。
她寝殿内的灯火，就这么亮了一整晚。
负责看守的宫女太监们远远望着，谁也不敢上前叨扰。
而昭阳公主的宫中，同样也是一夜灯火。
她坐在书案前，面前摊满了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宣纸，甚至还有几幅潦草勾勒出的人物关系图。
她仔仔细细地思索了一个晚上，将所有线索串联，推演，直到窗外透进第一缕晨曦，才将笔搁下。
而她也愈发确信，乐安公主的母妃，与此事有关。
不过，这事情当中，确实还是有其他的疑点。
比如那位海公公。
比如就像乐安所说。
她的母妃，的确没有做这些事情的理由。
但即便如此，乐安公主的母妃，也绝对是一个突破点！
只要能够将其捉拿归案，一定能让整个梦魇案，比起之前，更加得清晰明了。
说不定，就能直接破案了。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而后，只觉得脑袋里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身子一软，竟差点就要栽倒在地。
“公主！”
旁边侍立的宫女眼疾手快，立刻上前扶住了她。
“您可不能再这么熬下去了！您已经一整晚没合眼了，还是先歇息片刻吧！”
昭阳公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不容置疑。
“不必了，给本宫沐浴更衣。”
“本宫现在立刻就要出宫。”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昭阳与那宫女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乐安公主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昭阳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你……你难道一晚上没睡？”
“你应该也没睡吧？”
乐安公主冲到她面前，那双布满血丝的杏眼死死地盯着她，“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就不信你睡得着！”
昭阳看着她，沉默片刻，终是叹了口气。
“那你，可是要与我一同去找陆长平？”
乐安公主用力点点头。
“你竟然愿意大义灭亲？你真的狠得下心来？”昭阳公主都有些惊讶了。
“我才不是！”
乐安公主立刻反驳，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我觉得我的母妃不是这样的人！她根本就没有理由要杀人！我相信我母妃是无辜的，所以我要跟你一起过去！”
她眼中燃起了坚定的火焰。
“我相信陆长平一定能够查出事情的真相，还我母妃一个清白！我要去找他，让他破案！”
昭阳公主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
“那就随你吧，只要你不阻碍陆总旗破案便可。”
“你才不要阻止陆长平破案呢！”乐安立刻回击。
昭阳摇摇头，没有再劝，也没有阻止。
“那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换身衣服，梳洗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