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纯此番违抗军令与许衡当年情形截然不同。
许衡昔日虽屡次不遵调遣,但每次都是主动出击。
违令进军尚可凭战功抵过,非但功过相抵,还能额外建功。
而今曹纯贻误战机,致使精心布置的伏击化为泡影。
这究竟唱的哪一出?!
既允其戴罪立功,又这般不依不饶,莫非是蓄意为之?!
曹操用眼角余光打量着许衡,目光中渐渐浮现出几分嫌恶。
许衡双肩一松,神色顿显舒展。
好个混账!
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曹纯满面错愕,一时茫然无措,心中却已恍然。
方才说得那般义正辞严,仿佛真是为整肃军纪,闹了半天还是在打那张欠条的主意。
那欠条上盖着将印、官印,列着县侯爵位签名,更有许衡亲手画押。
这本是铁证如山,迟早要讨回来的。
如今,啪!全完了。
曹操满脸嫌恶地乜了许衡一眼,眼中尽是痛心之色。
不由得连连咂舌。
造孽啊。
都官拜车骑将军了,身为朝廷栋梁,手握重兵,却还是这般做派。
偏还要装得大义凛然。
曹纯苦着脸应道,只觉心头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憋屈得很。
全完了。
我的兵力已所剩无几,原本的部众早已不复存在。
副将夏侯兰也离开了。
现在连最后的凭证也消失了。
一切都化为乌有。
费尽心力扩编至三万大军,如今又折损两万,仅余(赵李的一万精锐骑兵,还需驻守乌巢。
更令人不安的是,这恐怕只是连环计的一环。
关键人物或许另有其人。
他不过是个守将,这份功劳实在有限。
徒劳无功。
也罢,来日方长。
暂且做个运粮官吧,也无需计较了
曹纯率部进驻乌巢,在此囤积兵力。
粮道从东郡经乌巢延伸至邺城。
这段路线虽稍显迂回,但地势平坦,运粮安全无虞,劫粮之事断无可能。
十日运粮实践已证实,要焚毁粮草唯有深入乌巢腹地。
此时曹仁大军已抵达邺城。
十二万大军完成集结,其中五万皆为精锐铁骑。
曹操已做好万全准备,静待袁绍挥师而来。漳河平原将成为两军首次决战之地!
战鼓号角声响彻云霄,这般军阵排布令人震撼。
华盖之下的袁绍立于车驾,烈阳被遮挡。他远眺曹军阵型,稍感安心。
许攸抚须凝视良久,方缓缓颔首。
华丽伞盖下安置案几软垫,分明是为袁曹二人对坐而设。
曹操素来狡诈多变,主公切莫中了他缓兵之计。只是不知他此番究竟意欲何为。
许攸眉心紧蹙。当年他与曹操同窗求学,深知此人脾性。
那曹孟德自幼便机变百出,如今贵为丞相、诸侯,反倒愈发变本加厉。
用兵之道诡谲难测,此刻谁也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忽见一骑穿过战阵直奔袁绍而来。
袁绍与许攸交换眼色,身后众将皆以异样目光打量来使。手早已张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
两军对垒至此,檄文往来不知凡几,还有何话可说?
不如挥师直取,生擒曹操方为正理。
袁军阵势连绵不绝,中军尚有十余万雄师。此战稳操胜券,除非曹军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谁人不知河北将士勇冠天下?即便不谈武艺,单是体魄就远胜他处兵卒。真要厮杀起来,岂会给他们逞能的机会?
正因如此,袁绍此刻胸中格外畅快。
曹孟德竟想与我阵前议事?看这架势,怕是要求饶吧。
说着便要催马前行。
袁绍意气风发地催马出列,穿过严整的军阵,不多时便来到曹操阵前。两军主帅在万军之中重逢。
他径直走向软榻,自顾自地斟茶小啜,嘴角紧抿,胡须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多年积怨此刻尽显无遗。
当初若非袁家鼎力相助,曹操岂能建功立业?可如今,昔日受惠之人竟要与自己逐鹿中原。
袁绍闻言怒不可遏。原来袁熙归返清河后,便将其中隐情和盘托出——许衡暗中操纵了一切。那伙山贼正是许衡所部,领取物资的也是其亲信。军师徐庶率领数千精锐,将兵马器械、粮草辎重尽数卷走。
这些资源足以武装上万将士。如今却要调转枪头讨伐许衡,让袁绍心中郁结难消。
这分明是被人明目张胆地算计,却又无可奈何。
此刻,所有怨气都迁怒于曹操——毕竟许衡是他一手栽培的将领。
他曹孟德,难辞其咎!
那一夜,袁绍紧握双拳彻夜难眠,终于明白资敌是何等愚行。许衡根本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既不畏士族威名,也不惧强敌环伺,唯利是图的宵小之徒!
曹操淡然一笑,回到座上自斟自饮,与袁绍举杯对酌。
“无需这般。”曹操神色慵懒,看似漫不经心,目光却游移不定。
袁绍见状暗忖:此刻的从容,怕都是故作姿态。
“贤弟既率六十万大军来伐,何必再寻那劫掠的由头?不过是个出兵的名目罢了。”
“天子诏书已传遍我治下州县,贤弟总不好违抗皇命。即便此战得胜,后续还需时日平定境内,处置那些不服管束的朝臣,更别说许都那数万精锐之师。”
“那又如何!”
袁绍全然不以为意。在他眼中,以杀止谤便是最有效的法子。
“倒有个提议,可让贤弟兵不血刃取下许都。思来想去,曹某实在力有不逮,只求为家小谋条生路。”
曹操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
袁绍不由面露疑色:这曹阿瞒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此话怎讲?我倒听不明白了。”
袁绍声如洪钟,边说边在软榻上调整坐姿,神情愈发惬意。
看来曹操确实走投无路了,否则怎会如此卑躬屈膝。莫非是想另寻出路?
哼,早知他在许都根基未稳。寿春之战方歇两年,各地民生方才复苏,秋收尚未开始。其兵马亦是久战疲敝,正是休养生息之时。此刻若再起兵戈,士气必然低迷——曹操忌惮的,正是此事。
袁绍微微昂首,眼中透着一抹戏谑,斜睨向曹操,\"如今倒晓得势弱,不敢硬拼了?\"
曹操眉头一皱,神色渐渐萎顿,甚至刻意佝偻了背脊,将姿态压得更低。
他忽然攥紧袖口,嗓音陡然低了几分,竟透出几分哀求之意。
袁绍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脊背笔直地踞坐案前,双膝大张如执刀跨马,眉梢尽是飞扬之色。
话虽如此,他心底仍悬着疑窦。
若真要议和,何不早早撤兵?偏偏在漳河沿线囤积粮草,更借天子诏书宣称讨逆
既如此,不妨多啃几块肉下来。
曹操闻言一怔。
胃口不小啊
自己不过虚与委蛇,他竟顺杆爬到这等地步,怕是拿下幽州后愈发狂妄了。
——狂妄才好。
曹操垂眸掩去晦暗神色,故意在案前反复搓手,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挤出一声苦笑。
曹操放低姿态道:“兖州断不可行,兄长不妨另择他处。无论是豫州还是徐州,皆可拱手相让,只求保留许都与兖州便好。”
袁绍闻言冷笑摆手:“痴人说梦!既连许都与天子都不愿奉上,难不成还要给你东山再起的机会?曹孟德,你当我袁本初是何等人物?”他怒极反笑,“不交出天子,休想谈和!”
谈判陷入僵局。
两人唇枪舌战难分高下之际,袁谭、袁熙按捺不住凑到许攸身旁。袁谭焦躁道:“父亲究竟作何打算?不如鸣金收兵直接开战,何必在此耽搁?”
袁熙亦附和:“将士们士气渐衰,拖延下去只会损我方锐气!”
许攸捻须眯眼望向远处激烈交锋的二人,胸有成竹道:“二位公子且看,主公谈笑自若尽显从容,反观曹操卑躬屈膝不敢造次。依我看,曹贼怕是已有求和之意。”
“求和?”袁氏兄弟同时愕然。
袁熙突然咬牙切齿道:“若要议和,必先交出许衡!我定要将他千刀万剐!”
袁谭闻言讥讽:“二弟这般仪态尽失的模样,倒叫人看了笑话。如此心境,日后如何治理封地?”
“兄长此言差矣。”袁熙反唇相讥,“昔韩信忍胯下之辱,司马迁受宫刑之灾。我这点磨难算不得什么,来日方长未可知。”
袁谭放声大笑:“好个来日方长!如今整个冀州谁不知二弟精瘦身材的英姿?当真是胆识过人呢!”
袁熙顿时涨红了脸:“你——!”
袁熙怒气上涌,面颊涨得通红,差点当场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