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衡搀着老人进入内室,安顿他在卧榻坐定,又亲手点燃火盆驱散寒意。
典韦刚要插话,被许衡暗中拽住衣袖。许衡回头递了个警告的眼神。
老人家一年到头难得与儿孙畅谈,让他多唠叨几句又何妨?
其实曹嵩并不缺人陪伴。孙子曹丕、曹彰时常前来问安,女儿曹宪更是乖巧伶俐,常来照料起居,陪他谈论天下大势。
但曹嵩对许衡始终怀有特殊感情。这个救命恩人不仅才智过人,更被他视如己出。这些年来,老人早已将许衡当作亲生子嗣般疼爱。
久别重逢的亲眷,总是有说不完的体己话。曹老太爷拉着许衡絮絮叨叨,浑浊的眼里泛着慈祥的光。
屏风后掠过一抹海棠色裙裾。正是曹操最疼爱的曹宪。当年本要送她入宫,奈何董妃殁了,小丫头又闹脾气,这事便作罢了。
少女眨着眼睛。上次见他还是总角之年,如今自己及笄了,不知那人可还如记忆中那般风趣。
檀香在鎏金博山炉里袅袅升起。
我来帮你
许衡突然明白过来,随后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没,没什么大事,哈哈!就是惦记老太爷了。我和哥哥从小失去双亲,也没人疼,当年去徐州救您,那是为主公分忧。\"
曹嵩听了这话心里很舒服,觉得许衡真是个重情义的孩子,还记得这些年自己的好。
这样,自己的一片苦心也没白费。
不过,总觉得他还有话没说完。
曹嵩年纪大了,经历的多,头脑也清醒,知道许衡没说全。
曹嵩忽然笑了起来,坐直身子,把身边的丫鬟和门口的侍卫都打发出去——似乎忘了曹宪还在屋里。
许衡长叹一声。
沉默了许久。
还不时和典韦交换眼神。
两人都面色难看,支支吾吾不肯说。
似乎有难言之隐。
内堂里,曹宪也悄悄靠近门帘,想听个明白。
她实在太好奇了,这可是许衡啊。
在家里,父亲对许衡的称赞从未间断过:带兵打仗罕见敌手,文武双全,见识不凡。
是天下少有的名将之选,又是治国能臣,就是惹事的本事也大得很,稍不留神就给你找麻烦。经常把父亲弄得哭笑不得。
这样的人物,还能有什么事难倒他?需要特意来相府求见老太爷帮忙?
还带着礼物?
绝无这种可能!多年来,许衡叔叔哪次不是空手而来?
每次都是这样——空着手进门,眼睛却总在家里的好东西上打转,明里暗里地暗示,最后爷爷总会把东西送给他。
那些被带走的,可都是爷爷和父亲珍藏的心爱之物啊!
曹嵩拄着拐杖,挣扎起身,急得直叹气:\"你不肯说?好!我亲自去问那个混账儿子!\"
典韦涨红了脸,单膝跪地,抱拳高声道:\"君侯!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要替他们瞒着?\"
许衡看向典韦,双手微微发颤,艰难道:\"典韦,我们受曹氏恩惠,即便受了委屈,也不能失了仁心。\"
许衡沉默不语,神情苦涩。
曹嵩已然听出端倪,见他二人如此,心中又急又痛——典韦满脸通红,眼中含泪,甚至要跪下来求许衡开口,究竟发生了什么,把他们逼成这样?
曹嵩怒而坐起,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炬,多年主君的威严尽显。
曹嵩直视前方,纹丝不动。
曹嵩微微颔首。许衡战功赫赫,麾下精兵强将,确是一道坚固屏障。
“出发前一天,郭军师都咳血了!”他原本就体弱,冬日里更不宜操劳,如今却日夜忧虑,生怕大军熬不过这个寒冬!”
呜咽声在堂内回荡。
典韦说到伤心处,竟掩面痛哭。
许衡转身望着这位昔日猛将,不禁怔住——这位兄弟真是今非昔比,往日的铁血硬汉,如今却成了说哭就哭的性情中人。
曹嵩闻言立刻了然。这不就是明摆着的事?曹氏宗亲求的是建功立业,偏偏都没许衡这般运数。许衡帐下强将如云,兵甲精良,麾下将士又个个足智多谋,自然战功尽收囊中。
难怪招人眼红。
“老夫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恬不知耻之徒!”曹嵩拍案怒喝。
许衡疲惫地指了指案头竹简:“这又是主公新送来的书信。我早料到他调我回京,分明是要我交出邺城防务,回许都继续当那个执金吾。”
“鸟尽弓藏的道理,我懂。”他苦笑连连,“今日来就想跟老太爷交个底。回京后什么官职都不要了,就在相府养马种花,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
“那几万弟兄是我对不住他们!主公偏袒自家宗亲,我又能如何?”
“住口!”
曹嵩猛地起身,却听内堂“扑通”一声。
“何人?!”
只见曹宪慌慌张张爬起身,伏地请罪:“祖父恕罪!
曹嵩长叹一声:“既如此,去告诉你母亲——立刻把阿瞒给我叫回来!现在!马上!”
【“祖父别急,我这就去请父亲回来!”曹宪提着裙角匆匆离去。
曹宪慌忙站起,脸颊绯红地瞥了许衡一眼。
此刻的许衡与典韦根本不知房内有人,方才那番做作全被这位姑娘看在眼里。
实在是有些难为情。
二人不约而同地挠头傻笑。
曹宪未发一言,红着脸夺门而出,实则胸中怒火翻腾。
自幼博览群传记轶闻,深谙驭人之术与兵法韬略。
却未料军国大事竟如此残酷,这般腌臜事就发生在自己府上。
她总道父亲是当世罕见的明君,可如今这般作为,与那些乱世枭雄有何不同!
竟这般陷害忠良!
令将士们受尽委屈,人家在前线浴血奋战,为曹家拼死平定这破碎山河。
而这些曹氏、夏侯氏的将领,却在背后行此龌龊勾当。
简直令天下人齿冷。
曹宪含怒而出,打算先禀明母亲,再请父亲来见祖父。
大汉以孝治天下,纵使父亲贵为丞相,也断不敢违逆父命,否则传扬出去,必将众叛亲离。
届时身败名裂,不过顷刻之间。
待曹宪离去后。
曹嵩仍余怒未消,似是因许衡二人遭遇而愤懑难平。
更觉颜面尽失。
为君者固然要懂权衡之术,明赏罚之道。
但岂能如此行事!
这般寒了功臣之心!
如今竟要许衡撤兵,强索邺城,北方袁绍尚未平定就急着干这等勾当!
就不怕天下义士心灰意冷吗!
曹嵩剧烈喘息,面色阴沉得可怕。
“只怕麾下众人还需分得封地与功赏,若不争抢,日后分得少了,难免心生不满。”
天下大势,历来如此。
昔日高祖皇帝不也是分封与郡县并行?
将大片土地分给刘氏宗亲,还立下白马之盟——若非刘姓称王者,天下共讨之。
“罢了。”曹嵩摆了摆手,顺了顺气,又唤典韦上前,问道:“你方才提及宛城,都说我等不知其中内情。如今你且说说,宛城究竟发生了何事?”
“唉,老太爷,这事当真不能说”典韦面露难色,眉头紧锁。
本是为渲染当时心境,却勾起曹嵩追问的兴致。
这下反倒进退两难。
曹嵩轻笑一声,故作严肃道:“我只想知道实情,绝不会外传。”
“这”典韦看向许衡,见许衡微微颔首。
“那小的便说了?”
许衡叹道:“说吧。此事我难以开口,典韦身为宿卫,险些丧命,由他来讲最合适。”
典韦遂将宛城之事一五一十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