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司空终究年迈,若有一日西去,何人镇得住这位君侯?
此局至少十年后才会生变。
十年光阴,须得未雨绸缪。
当夜子时,许衡将那批死士尽数释放,编入执金吾。不料拂晓时分,曹操的校事府直入金吾大营,将许衡押往大理寺。
现任大理寺卿钟繇,乃汉室老臣。
“君侯,别来无恙。”钟繇见镣铐加身的许衡,眉峰微动。
谁能料到威震四海的君侯,竟有身陷囹圄之日。
“真当罕见。”钟繇审过的达官显贵不少,却极少与这位君侯打交道。许衡常年领兵在外,而天子东归前,钟繇尚在长安为官。
此人刚正威严,在士族中声望颇高,尤以书法冠绝当世。与蔡邕、郑玄等皆属清流翘楚,却比他们更识时务。
他深谙当今朝局,既知曹操在许都的权柄,自然不与那些腐儒同流——这方面倒是与荀彧如出一辙。
“稀客。”许衡安然落座于大理寺内室。许都令陈群原是他旧部,倒不惧狱中吃苦头。
钟繇铺开竹简:“君侯何故庇护死士入金吾卫?”
许衡盘腿坐在内堂光洁的地板上,浑不在意地摆手:\"区区几个硬骨头死士,既不肯供出主使,倒不如收编入金吾卫。三千禁军添五个人,能翻起什么浪来?\"
钟繇眼底闪过一丝玩味。这般从容的态度,哪像是待审之人?
钟繇望着鸠占鹊巢的君侯,不禁哑然。满室典籍间,唯有竹简的墨香在静静流淌。
钟繇挥手示意,侍卫立即转身离去,不多时便抱来满满一桌竹简,整齐码放在两人案前。
许衡起身翻阅,发现许多繁复的古字根本认不得。
更有不少典籍用的是小篆,那些近乎图画般的文字,逼得他不得不向钟繇求教。
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倒像是做起了学问研究。
与此同时,许衡被押入大理寺的消息,如野火般烧遍了许都内城。
文武百官纷纷得知此事。
太尉府内。
杨彪正读完董承差人密送的信笺。
吃过上次的亏,他们再不敢明目张胆会面——董承身为皇亲,杨彪贵为太尉,频繁密会难免引人注目。
更何况如今的校事府权势熏天。
负责京城治安的执金吾们更是人人自危。
杨修见父亲看完信后既不相告,也不让他过目,忍不住上前追问。
杨修急得嗓音都变了调。这年头稍有不慎便可能祸延全家,若这些老臣执意要行险招,难道让后辈跟着遭殃?
如今局势骤变,岂是几个汉室老臣凭着一腔热血就能扭转的?
偏生曹公鲸吞京都势力的速度太快,只怕董承那老东西快要按捺不住了。
自幼饱读诗书的杨修深谙韬略,对天下大势更是洞若观火。
(完)
他清楚许衡这样的人物,不会轻易被收押大理寺,但多数人看不透这层干系。
那群奉命行事的死士便是如此。
这孩儿样样出众,偏生年少气盛,总妄图插手朝堂纷争。他却不知,汉室老臣们苦心经营的,不单是保全天子,更是维系士族门阀的百年基业。
四百年汉室若倾,必如暴秦覆灭,江山易主。此番博弈,实为给后辈争一方立足之地——良禽虽善择木,也需先有沃土可栖。莫要瞒我!许衡与司空分明是演了出苦肉计!他在大理寺非但不受罪,只怕正与钟繇饮酒论画呢!\"
但杨修未尽之言却如鲠在喉:那些死士只知受许衡恩惠,被安 执金吾,怎会明白其中关窍?许衡既非曹氏心腹,又无士族根基,却掌禁卫要职,迟早招致杀身之祸。
当务之急,是赶在死士妄动前,命他们继续蛰伏。否则,恐将掀起惊涛骇浪。
城中一年来渐渐混入的死士暗探,借着商队与流民悄然蛰伏。
近日,这些暗桩即将被尽数铲除。
随后便是顺藤摸瓜,收拢权柄——待清扫整个许都,天子耳畔便仅剩一种声音。
曹氏的声音。
何其可怖。
此刻关键在于那封密信,其中究竟藏着何种讯息?
杨修已急得坐立不安。
杨彪却将信笺焚毁,转身唤人另写一封,预备送出。
这不过是冰山一角。
许都内外,无数人暗中传信往来,却尽数落入曹操眼底。
司空府内,校事府的情报如雪片般堆叠,逐渐拼凑出一份内城名单——名单上之人,皆手握兵权。
曹操面前立着两人。
戏志才。
曹纯。
未待戏志才开口,曹纯便灼灼盯着他。
戏志才抬手示意。
而今城中暗桩几何?谁人可辨?
戏志才闻言瞳孔骤缩,胸口剧烈起伏。
假戏真做?
曹纯同样心思缜密,他早已看出这是场精心策划的戏码,竟敢直言不讳地当场点破。
戏志才还未应答,一直伏案疾书的曹操忽然搁下笔墨。
他将刚写好的军令高高举起。
曹操将令箭拍在曹纯掌心,意味深长地叮嘱:\"此事,就全权交托与你了。\"
曹纯睨了眼沉默的戏志才,龙行虎步跨出殿门。刚出庭院便厉声喝令,调集麾下三千虎豹骑星夜入城,铁蹄径直踏向禁军大营。
曹操正捧着那碗未吃完的面,胡须上还沾着汤汁。届时若无结果,那便假戏真唱。\"
正午未至,曹纯已率铁骑围住禁军营寨。他高举令箭要求典韦交出许衡旧部,未料典韦直接将其拽下马背痛殴,拖入营中。虎豹骑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典韦趁机调集禁军固守宫门,宣告七日之内严禁任何人面见天子。
左将军府内。
“乱了,全乱了!”
简雍匆忙应刘备之召赶来,两人一见面便快步进入内室。
刘备神色惊惶,愈发确信许衡可能真要被曹操处死。
“逸风为助我脱身,深陷险境,我岂能独自逃走?”
“若此刻离去,岂非显得我心虚有愧?!”
简雍紧握刘备的手,低声道:“如今局势已乱,我们正有理由离开。董承、杨彪谋划之事,我们只留名而不参与。”
“皇叔唯有在外,方能争天下。”
“那该往何处?”刘备神色犹豫,一时难决。
“北上。”
内室帷幔后传来一个声音。
刘备与简雍同时一惊。
只见一名文士缓步而出,面容清癯,长发束于脑后,衣袂飘飘,神情冷峻。
郭奉孝。
“郭君”
刘备眯起眼,心中警觉,暗自思索佩剑所在。此时见到郭嘉,绝非吉兆。
“皇叔乃汉室宗亲,若从许都北逃,去见袁公最为合适,还可将密诏交予他。”
刘备皱眉:“何来密诏?”
简雍急道:“阿备,你还不懂吗?!”
刘备瞬间醒悟。
此时无需真有一封密诏,只要他逃出许都,密诏之说便可成真。讨伐曹操者,皆可自称为密诏同盟。
“可若北上,汝南兵马如何处置”
刘备心中不舍,若独自北逃,便无法顾及关羽、张飞。
“关张二位将军处,我自会通知,与阿备北上会合。”
郭嘉目光冷峻,沉声道:“刘皇叔,至此,我主许衡欠你的三万石粮草,便一笔勾销了。”
刘备闻言,心中一震。
当年三万石粮饷,
今日竟换我性命!
许衡,表面狂放不羁,
骨子里却是真豪杰!
用兵虚实莫测,
堪比曹操谋略,
为何
偏要舍生取义?
刘备眼眶骤红,
声音已带哽咽:
郭嘉垂首无言。
刘备攥紧拳头——
方才听闻典韦扣押曹纯,
金吾卫掌控宫闱。
局势已然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