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公考虑清楚了?”
许衡没料到贾龙竟如此快就作出决断,原以为他至少还得多斟酌几日。
看来自己低估了他。
“末将等愿追随公子,驻兵房陵,逐步图谋上庸诸县,只求公子兑现先前的承诺,助我成事。”
“这是自然,山阳许氏向来言出必行,从不食言。”许衡斩钉截铁道。
说罢,他起身走到贾龙面前,伸出一只手郑重道:“许衡对天起誓,若贾将军不负我,我必不负将军!”
这番话发自肺腑。许衡虽让贾龙助他谋取东三郡,却从未想过利用后便将之舍弃。
相反,他期待有朝一日能与贾龙推心置腹。
许衡精于谋略,工于心计,这是他在后世商海沉浮中磨砺出的本能。
但骨子里,他亦有着与同袍并肩共进的豪情。
他做不到“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却愿践行“我为三十人,三十人亦为我”。
若有朝一日,他能凭借王道正气,实现“我为麾下三千人,三千人亦为我”的境界——许衡认为,那便是真正的成功。
尽管他与贾龙眼下各有所图,究其根本,不过是立场不同使然。
位置决定想法。
这种事,终会随着时间慢慢融合。
贾龙凝视许衡递来的手掌,深深吐纳,旋即抬手相迎
——两掌相击的脆响在厅内回荡。
只见贾龙后退三步,对许衡行了个庄重的揖礼:\"少君!\"
许衡唇边浮起笑意。
他抬手示意贾龙入座。
此刻起,许贾二人终是卸下心防。
贾龙当即剖析道:
当年马相祸乱三郡,蜀中豪族多迁往犍为、越嶲避祸。刘焉入主后倚重东州士族,收编青羌兵马,掌控了蜀郡、广汉、巴郡三处要地。
汉中太守苏固乃扶风人士,早于刘焉就任,扼守蜀地与朝廷联络要道,实属朝廷阵营。
南边牂牁、益州、永昌三郡地处偏远,蛮族众多,向来不受重视。
如此看来,刘焉实际掌控着益州最富庶的三郡,包含旧治雒县、新治绵竹,以及织锦漆器闻名的成都。
听罢分析,许衡恍然:
蜀中豪族势微,难与刘焉抗衡。若无变故,任岐等人败亡只是时间问题。
许衡立刻吩咐侍从取来笔墨,两人各自在掌心写下文字。
待墨迹干透,两人同时缓缓展开手掌。
两人目光交汇,会心一笑,竟是不谋而合。
以益州地形与刘焉掌握的蜀中资源,任岐为首的本地豪强即使得贾龙相助,也难以在正面抗衡中取胜。
覆灭只是时间问题。
即使采用许衡占据东三郡的计策,最多也只能维持僵局。
既然军事上难有突破,便需另辟蹊径。
此刻留守京城的刘焉三子,正是牵制其父的最佳筹码!
许衡明白,贾龙是要拟写奏章。
战后正是与董卓谈判的良机。
乱世之中,敌友只在利益之间。
正如孙坚虽斩华雄、杀胡轸,却仍可能与董卓言和。
史载曾有董卓欲与孙坚联姻之事。
战罢议和,向来是诸侯较量的惯例。
提及此事,贾龙面露愠色。
东州士族与益州豪强的矛盾根深蒂固,他们天然就是刘焉党羽。
利益之争,从来都是你增我减。
东州士族举族入蜀,与本地豪强利益冲突不断。刘焉正借此机会大力提拔东州将领,在益州形成两大对立阵营。
贾龙对蜀地的东州派系怀有刻骨之恨。
“末将已将所有东州将官囚禁营中严加看管但如何处置尚需与公子商议。”
许衡略感意外——贾龙竟未直接处决这些东州将官。
“将军不打算取其性命?”
贾龙面色阴晴不定:“按末将本心,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可先前因冲动诛杀刘瑁引发祸端也算得了教训。”
见贾龙挣扎神色,许衡了然轻笑。
这大抵便是血的教训换来的醒悟。
“将军英明,东州将官确杀不得。若处决他们,恐激起蜀中东州士族全力支持刘焉围攻犍为,届时任岐府君危矣。”
贾龙颔首:“公子高见但留这些隐患在军中终非长久之计。”
“不如交由在下处置。”许衡正色道,“我将他们迁往南郡,使其远离房陵要地。这些东州人宗族皆在蜀地,孤身在南郡无根无基。我父子供养他们如同圈养牲畜,掀不起风浪。”
此议正中贾龙下怀。
东州将官杀不得又留不得——昔日军中将领,旧部尚存,随时可能酿成 。
软禁荆州反倒是最稳妥的处置。
“有劳贤父子了!贾某欠你个人情。”
许衡从容摆手:“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若将军真要答谢不知可否割爱一人?”
贾龙心下了然。
自从秭归初见时他便察觉——
许衡始终觊觎他帐下那位大将。
“公子所指可是张任?”
贾龙脸上浮现出无奈的苦笑。
他如今孤军在外,实质上已是荆州刘氏的附庸。日后无论是军队粮草还是攻占东三郡的策略,都要仰仗刘氏父子的支持否则只有死路一条。区区一个张任,对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贾龙回到营帐后立即召见张任,详细说明了许衡想要招揽他去荆州的事。
平心而论,贾龙其实是希望张任拒绝的。
他看得出张任有将帅之才,这样的好苗子,实在舍不得送去荆州。况且日后占领东三郡也需要这样的人才辅佐。可惜张任对他已经没什么期待了。
从秭归县初识许衡,到许衡公开举荐他,再到随许衡出使袁术时得到的谆谆教诲,最后看到许衡不计前嫌出兵救援益州军这些经历让张任认定,无论从公从私,许衡都值得他效忠。
若说还有什么留恋的,就只剩对贾龙曾经的仰慕,以及母亲尚在蜀中。但自从贾龙主动要求分兵驻守梁县,张任的仰慕之情就淡了许多。母亲在蜀中符县有两个兄长照顾,那里是益州豪族的势力范围,刘焉也不会为难一个队率的家人。
因此张任做出了选择——追随许衡。
贾龙虽然惋惜,但他毕竟是做大事的人,很快就释然了。他让张任以押送东州士为名,暂时到许衡军中效力。就这样,蜀中的未来名将,被许衡从贾龙手中要了过来。
战后不久,代表袁绍的使节曹操率部抵达阳人县,与许衡会面。
这是许衡初次见到曹操。,既不出众也不丑陋,中等身材,肤色微黑,外表毫无特殊之处。唯独身形颇为健壮,体格明显优于常人。
但即便外表寻常,任谁也不敢轻视眼前之人。毕竟按照历史轨迹,二十年后此人将成为这个时代最杰出的雄主。
时任阳人县都尉的孙坚闻讯亲自出迎。虽然孙曹二人分属袁术、袁绍麾下,但名义上仍是同盟关系。此时袁氏兄弟尚未彻底决裂,双方自然以礼相待。
初次相见的孙曹二人并无深谈,三人简单用膳后,孙坚托故离去,只留许衡与曹操详谈。袁术虽曾密令孙坚监视二人,但以孙坚傲骨,岂会行此等宵小之事?所谓奉命,不过是虚应故事罢了。
待孙坚离去,许衡邀曹操至其居所。因旧疾未愈,许衡不时咳嗽,曹操见状关切道:\"公子可是贵体违和?\"
许衡虽心存疑惑,仍命人取来文房之物。但见曹操伏案疾书,不多时呈上三块药方木牍,合计六十余字。
曹孟德这番举动让许子明感到十分自然,对方举手投足间毫无矫揉造作,仿佛只是随手为之。简单一个动作,却透露出深沉的城府。越是看似无心之举,往往越是处心积虑。许子明可不认为有着八次屠城经历的人会是邻家热心肠。
曹操摆手示意无碍,暗中打量着眼前青年。虽带病容却身形挺拔,谈吐文雅。蔡德珪已二十有五,其姐当比这弱冠少年年长许多,竟愿无名无分相随?曹孟德暗自揣度:莫非是同道中人?
“曹将军莫要戏弄在下。”许衡含笑摆手,“先前致信曹将军却杳无回音,未料今日竟蒙将军亲临,实在令许某意外。”
曹操朗声大笑:“贤弟当初致书时,本初尚为关东盟主。彼时许君声名未显,贸然引荐恐难成事,倒教曹某徒添为难。”
曹操的直率令许衡暗自诧异。
既无推脱之辞,亦无委婉搪塞,句句皆剖心直言,全然不似官场中人曲意逢迎之态。
较之与袁术周旋,倒显畅快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