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东的手还按在复原的萨满鼓上,鼓面残留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
那滴属于他的血珠并未凝固,反而在鼓面上随着无形的震动节奏轻盈跳动。
每一下跳动都牵引着幽蓝的光芒从鼓面眼睛图案深处渗出,光线并不刺眼,却让整个石室的空气变得粘稠。
程三喜倒退一步,他那个从不离身的银针匣子突然自己弹开。
七根长短不一的银针激射而出,叮叮几声脆响,整整齐齐地没入地面岩石,排列的形状分毫不差,正是北斗七星。
“我的针……”程三喜的声音卡在喉咙里。
他试图弯腰去拔,手指却无法靠近针尾半寸,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隔在那里。
关舒娴的战术手表发出持续蜂鸣。
她抬起手腕,屏幕上的波形图剧烈起伏。
“鼓声,”她快速操作着界面,语气带着难以置信的肯定,“不是空气传播的声波……是一种低频震动。
频率显示,它正和地底深处的某种大规模能量波动完全同步。”
“地脉。”
赫东盯着那跳动的血珠,这个词脱口而出。
他手腕上原本系着骨珠的地方空荡荡,皮肤留下一圈浅红色的印记。
石室深处,那具老萨满的骸骨依然保持着跪姿。
锁链断裂的残骸散落四周,此刻,从那个方向传来更多金属绷断的声响,一声接一声,沉闷而响亮,像是有什么巨大的束缚正在层层剥离。
悬浮在半空的伊藤健投影开始扭曲。
他脸上那抹成竹在胸的微笑还没褪去,影像就像信号不良的屏幕一样闪烁、拉长。
他的轮廓破碎开,分解成无数扑棱着翅膀的黑色乌鸦虚影,哑哑地嘶叫着,在石室内胡乱冲撞,随即又消散成一片虚无的光点,彻底不见了。
就在那些乌鸦虚影彻底消失的瞬间,嵌入鼓心位置的鹿骨珠猛地向下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了进去,严丝合缝地成为鼓身的一部分。
整个空间骤然静止。
血珠停止跳动,幽蓝光芒凝固,连关舒娴手表的蜂鸣也停了。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秒,毫无预兆地,脚下猛地一颠!
程三喜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关舒娴踉跄一下,迅速压低重心靠住岩壁。
赫东一把按住震颤抖动的鼓缘,将它稳定在半空。
剧烈的震颤从地底深处传来,岩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碎石灰尘从头顶簌簌落下。
墙壁上那些刚刚黯淡下去的符文再次亮起,光芒忽明忽暗,极不稳定。
“他要做什么?”
关舒娴在震动中喊道,努力维持平衡。
她口中的“他”,只能是伊藤健。
赫东的手仍按在鼓上。
通过掌心,他感受到的不只是物理上的震动,更有一种磅礴而古老的力量正被鼓声引导、唤醒,顺着地脉奔涌。
“共鸣……他在利用这面鼓,强行撬动地脉的力量。”
“会有什么后果?”
程三喜趴在地上,不敢起来,声音发颤。
“不知道。”
赫东回答。
但他清楚,地脉牵连山河气运,如此粗暴的干涉,绝不可能是什么好事。
伊藤健的目的绝不会止步于此。
鼓面那幽蓝的光芒再次增强,血珠重新开始跳动,速度越来越快。
石室的震动也随之加剧,地面上那些符文的光线开始歪斜、扭曲。
关舒娴突然指向老萨满骸骨后方:“那里!
墙体在移动!”
就在原本封闭的岩石墙壁上,一道道裂隙凭空出现,向上蔓延,勾勒出一扇巨大石门轮廓。
门缝中透出更深的黑暗,一股阴冷潮湿的风从中倒灌出来,带着一股浓厚的土腥和朽坏的气味。
程三喜打了个寒颤,往赫东身边缩了缩:“门后面是什么?”
没人能回答他。
赫东深吸一口气,目光从震颤的鼓面移向那扇正在缓缓洞开的石门。
伊藤健的计划显然仍在推进,这个是关键。
是摧毁它,中断共鸣?
还是…… 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
祖父留下的骨珠选择了这面鼓,血液产生了呼应。
或许,这鼓并非只是破坏的工具。
他看向关舒娴和程三喜:“这鼓不能毁。”
“什么?”
关舒娴蹙眉,“留着它让地震继续?”
“伊藤健能利用它,或许我们也能。”
赫东快速说道,试图理清直觉下的逻辑,“鼓是媒介,核心是萨满的力量。
他刚才想窃取,但失败了。
现在鼓认同的是我的血脉。
如果我能反过来控制这种共鸣,也许能弄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甚至找到阻止他的方法。”
“太冒险了!”
程三喜反对,“这玩意邪门得很!
谁知道彻底激活它会放出什么?”
“我们已经没有稳妥的路可选了。”
赫东看着那越开越大的石门,后面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他在暗处引导一切,这是我们唯一能主动切入他计划的机会。”
关舒娴沉默地盯着赫东,又扫过那面悬浮的鼓和幽深的门洞。
战术手表上的能量读数已经爆表,警报符号不断闪烁。
作为警察,她倾向于先控制乃至摧毁不明危险源。
但赫东的话有道理,伊藤健费尽心机引导至此,绝不会因鼓被毁就终止计划。
“你需要怎么做?”
她最终问道,声音恢复了冷静。
“继续下去。”
赫东的回答很简单。
他抬起另一只手,双手虚按在鼓面两侧,闭上眼睛,试图去感知、去引导那股在他血脉里和鼓身之中共鸣的力量,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尝试去掌控节奏。
鼓声的质感开始发生变化。
不再是单一的轰鸣,而是加入了某种起伏的韵律。
地面的震颤似乎也随之减弱了一丝,不再是纯粹的破坏性震动,反而变得……有序起来。
那扇石门终于停止了移动,完全敞开。
门后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宽阔石阶,深不见底。
台阶两侧的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壁画,内容似乎与萨满祭祀有关,但细节模糊不清。
幽蓝的光芒从鼓身流淌而下,像水流一样漫过地面,流向石门,然后顺着阶梯一级一级滚落下去,照亮了前方一小段路径。
“看来你选对了路。”
关舒娴低声说,枪口微微压低,对准门洞方向。
程三喜紧张地捡起掉在地上的药包,摸索出几根备用的银针捏在手里。
赫东没有睁眼,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鼓的沟通中。
他引导着那股共鸣的力量,小心翼翼地避开通向地脉深处的、某些令人不安的狂暴支流,追寻着伊藤健留下的痕迹。
鼓面那颗血珠此刻明亮得刺眼。
通过鼓声的反馈,他“看”到了。
地脉的能量正被导向石门之后的极深处,汇聚向一个巨大的、冰冷的存在。
那感觉亘古、死寂,却又蕴含着令人头皮发麻的疯狂潜能。
他猛地睁开眼。
“找到了。
他的目标就在下面。”
赫东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一个……被封印的东西。
鼓声正在强行冲开最后的封印。”
他双手稳稳按住鼓缘,停止了所有尝试性的操控。
鼓声瞬间恢复成最初那种单调而强大的轰鸣,地脉的震动再次变得狂野。
“走。”
赫东说着,托举着悬浮的萨满鼓,率先走向那扇敞开的大门。
幽蓝的光芒在他身前投下长长的影子。
程三喜和关舒娴对视一眼,别无选择,紧随其后。
台阶又长又陡,向下深入山腹。
鼓声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麻。
越往下走,空气越冷,那股腐朽的气味也越发浓重。
走了大约百级台阶,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天然石窟出现在眼前,远比上面的石室庞大。
石窟中央,有一个漆黑的深坑,直径惊人。
坑口边缘排列着九尊青铜兽首,兽首口中衔着粗大的、早已锈蚀不堪的铁链,所有铁链都垂入深不见底的坑中,绷得笔直。
而此刻,在鼓声持续不断的冲击下,那些本就锈蚀的铁链正在一根接一根地崩断!
每断一根,坑底就传出一声沉闷的巨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下面挣扎着想要出来。
鼓面幽蓝的光芒照射过去,勉强能看见坑底最深处,似乎盘踞着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扭曲的巨大阴影。
最后一根主锁链,正在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裂痕飞速蔓延。
赫东停下脚步,看着那根即将断裂的锁链,托着鼓的手指微微收紧。